2022年11月9日按: 习近平戎装亮相,海外舆论大为不安;故而重新发表家庭舞会( 2020年按: 从这一日起,我像是死而复生一般大彻大悟了。罗曼·罗兰有言最近,龙应台的反战言论,在岛内受到围攻;其实, 毕竟,贼大胆花木兰是千古一人。 2012年按: 钓鱼岛风云,举世瞩目。当代赵括、马谡——张召忠少将、 我不禁想起1986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家庭舞会”—— 篇小说集“你好,自由”(1988年台湾版)。 小说素材来自谭冠三(最高法院副院长)府上举办的家庭舞会。 新中国成立后,隔三年、差五载即有战事。 1950--1953年,抗美援朝期间;记者魏巍以散文“ 验生活,写出散文“我们见到了彭德怀司令员”、小说“团圆”( 分子)的小说“洼地上的战役”原属遵命文学, 1958年炮击金门;出现电影“海鹰”、儿童文学“海防少年”、 1962年中印边界战争, 1969年,中国与苏联于黑龙江珍宝岛、 抗美援越的情况更为特殊,当局秘密遣兵参战,不宜宣传, 1974年,南海舰队与南越海军暂短交火; 1979年教训越南;为了给复出的邓大人立威, 说“高山下的花环”红极一时;伤残歌手徐良( 我大大不以为然,自外于大陆文艺界,孑然独立; 家庭舞会 的士高……的士高…… 在这种无重音的、使歌词和旋律均降至次要地位的的士高乐声 中,人们得乐且乐地奋力起舞,连站在舞圈之外的闲人也用手或脚 打着节拍,还有人穿梭从厨房裹弄来酒、汽水、冰淇淋等饮 料,供大家享用…… 我冷眼看着他们,脸上毫无表情,以示清高……但在内心深 处,却渴盼着一次新的、销魂夺魄的婚外艳遇。我相信今夜绝对不 会落空。 这个三进的大院落是我叔父的家。自从他外放到某省去当第二 把手以后,这里便成为北京干部子弟社交圈的一个高雅的沙龙,兼 舞厅、酒吧、旅店的长处而有之:称心的舞伴、精美的饮食以及幽 静的斗室……那些露水夫妻自可以来此尽情搞个通宵。依照目前 的新经济政策和社会时尚,男士女士们在杯盘交错之中洽谈生意, 在欢声笑语之中暗结鸳盟…… 青春不再,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丈夫在新疆的一个军事基地担 任保密工作,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不过,我并不感到寂寞,我尽 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情人,及时行乐——既不像风头正健的 妙龄少女那样目中无人,也不像残花败柳的半老徐娘那样自暴 自弃,而是冷静地、不失时机地乐享人生。比方眼下,我婉却了一 位年近半百的要人(隐其名)的“爱情”,却把自己的目光—— 两道目光犹如百发百中的双简猎枪——对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 轻、英俊的军人。按照当今通行的价值观念,对丘八爷有兴趣的女 人简直没有几个;我是被奶油小生们弄得倒了胃口,急于换换口味 ;况且这位青年军人仪表堂堂、气质脱俗——以貌取人固然失于轻 率,但是根据以往的生活经验,既然貌美者与貌丑者的心地同样不 可取,那么相比之下,还是貌美者稍稍好一些。 不错,我是一个遭到世俗非议的放荡女人。然而,假如你是一 位解放军高级将领和人尽可夫的女演员的掌上明珠,假如你最可宝 贵的初恋无声无息地蒙冤消失在异国战场上;假如你身边的长者和 智者之中有半数以上都是伪君子,假如……那么你也会变得像我一 样玩世不恭。 我和他的目光交遇在一起……想必,他未曾见过像我这般年纪 而又风情万斛的女人,目光里透出想从事一次爱情探险而又勇气不 足的羞怯,这更加引起我的兴趣。 我决心挑逗他——并非出于精神上或者生理上的需求,而是为 了印证一下自己并未失去能使陌生男人折腰的魅力。 尘,我的内心世界早已不倚任何人而独立存在,但这点虚荣心仍然 常常作怪;奈何? 我佯作抚理鬓发,指尖颤颤地向他送去暗示——请他移步到我 身边…… 他马上起立,径直(如果是情场老手,一定会曲线前进)朝我 走来……而且,他的步子也像仪仗队受阅时那样僵硬、死板! 没笑出声来…… 且看我怎样引这位无经验的新手上钩…… “你好!年轻的战友……”开场白我有意起得平平,绝不像那些 初出茅庐的女子那样嗲声嗲气。 “战友?……”他不解地道。 “你是当兵的,我呢,在陆军总医院混过两年,又是工农兵学 员,怎么不是战友?……”顺便,我又自报家门——尽管如今“X X X 的女儿” 懾力,却仍然远胜于无。“我天生不是读书的人。当时爸爸( 掉‘我’字,以示亲近)托了总后的夏部长, 宾馆来了……” “夏部长?”他活跃起来,“小时候在黄寺大院,我们两家是邻 居,他是总政的老人,文化革命才去了总后……”北京官场上的人事 关系网纵横交错,局中人只消亮出一两个大员的名字,便不难套出 知己。 我亲亲热热地嗔他:“你糊涂。‘好男不当兵’,现在谁还往部队 钻?怎么不找个轻松事情干干?……”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我命好苦。大前年我妈死了,靠 着组织的压力,我爸又娶了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会计。喔,她的心比 门头沟的煤还黑!老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子治我……有后娘就有 后爹,老头子也不拿我当人待!高中没毕业,女会计勾结我爸的秘 书,硬是走后门把我塞进了前线部队,明摆着,想借越南鬼子的手 害死我,嘴上唱的可好听:‘送子上前线’、 ‘丹心保祖国’……” “小人,无耻!……”我代为不平地轻声诅咒。 “谁说不是呢!”他越来越起劲,激愤的言词在的士高乐声中自 成意趣;“……坐上开往广西 的军列,我整整哭了一路,想亲妈, 骂后娘,恨自己没有早早离家出走 ……驻地离越南不远,人民日报夸 我们这里是‘八十年代的上甘岭’,真苦!才几个月, :关节炎、胃溃疡、高山综合症……更可怕的是那帮越南鬼子…… 我瞟着那一对对舞兴正浓的男男女女,心里陡然打起一个苦涩 的浪头……哦,又是越南,又是越南!那里的漫天战火,曾经吞噬 了我初恋的情人……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他是篮球队 长,我是舞蹈队长——都是全校瞩目的风云人物。文化大革命 兴起,成全了我们“革命加恋爱”的浪漫生涯。“打倒一切” 电,非但没有影响两家老人的既得利益,恰恰相反,他们的政治地 位随着“军队支左”而不断上升……我们时而造反,时而幽会, 兼顾,欢乐无比! 然而,蜜糖之后有黄连。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我已经就寝, 他突然闯进来,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一片临风的树叶:“荧荧, 刚从太平间来,我爸妈自杀了!……” “什么?!……”我惊跳起来,贴胸抱着他。 “中央揪出了杨、余、傅,他们就……”他痛苦欲绝,“北京是呆 不下去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去哪儿?!……” “越南……出国支左……打美国鬼子!……”这些不连贯的字句 似乎有安神之妙,他沉着多了,平日的威风渐而得到恢复:“ 一同学习最高指示:‘中美战场上,见娃娃们的红心。’……” 我陷入神智癫狂的状态,“哇”地哭出来:“你去我也去!……你 受伤我给你包扎……” “不行!那里不要女兵……” 我五内俱裂:“我不放你走, 我爱你……你是我的爱人!” 他勃然变色,抓住我的肩胛摇晃着:“你不觉得可恥吗?……快 跟我宣誓,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年豪气! 于是,我们并肩面对“宝像”——毛泽东遍体戎装,脸润身肥 ;身边自有其“亲密战友”待立在侧…… 他舐着因内心狂热而干裂的嘴唇,大概觉得肃立仍不足以表达 一腔愚忠,索性拉着我跪下来,敬拜如儀…… “‘中美战场上,见娃娃们的红心’!……”他疾呼着。 “‘中美战场……’……”我哽咽着顿住了。 “红太阳毛主席啊……”他嘶声叫喊。 “红太阳……”我早已成了泪人儿;头一低, …… 他走后常常来信。他认识驻越南大使馆的一位参赞,可以居中 转信。于是,我们通过外交信使频频传书——他写来满篇豪言壮 语,也不乏绵绵情话;我则把他称作自己的“星星”和“月亮”( 是“太阳”一词已被某人独享,未敢僣越), ……然而,终于有一天,天塌了、地陷了,他不再来信了! 过了很久,那位参赞回国休假,我才得知他“光荣牺牲”的噩耗 :在一次美国飞机的地毯式轰炸之后,他所坚守的那个高射炮位不 复存在,只留下一个布满血迹和碎骨的深坑…… 他的全部遗物只是一个粗糙至极的、内有黄环和红色五角星的 圆形铝盘(我弄不清它是越南的国徽还是军徽),据说是用他亲手 击落的一架美机残骸制成的……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所承受的痛苦和悲伤是任何人都可以想知的。 然而,悲剧并没有到此而止。鉴于中国政府为维护“在外国领土 没有一兵一卒”的清白形象, 兵、民工(既有整连整排的正规军,也有他这样的志愿人员)的功 勋和地位,以免造成"恶劣的国际影响”…… 他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我夜夜捶床痛哭……为了替他 争取“革命烈士”的光荣称号,我流着热泪写了一份万言书, 夏部长—— “荧荧,XX的儿子死在越南了?!……”夏部长浮着弥陀佛般的 慈祥的笑容,两眼机敏地转动着,满口应承;“我会向中央反映的, 我噙着热泪把右手缓缓地举起来,向他致以庄严的军礼:“夏伯 伯,我是代表他……” 几个月以后,我意外地在爸爸那里读到一份关于他父亲的专案 调查报告,在“勾结苏修、里通外国”这一栏里, 料的影印件赫然寓目“……他竟派遣其子非法越境至越南某地, 苏修军事顾问团相勾结,出卖我军事情报……” 他妈的!我几乎昏厥过去! :“痛苦像是一把犁刀,一方面割碎了你的心, 生命的新水泉。”我哈哈大笑着将他用性命换来的那个圆形铝盘( 最后还是没弄清它是越南的国徽?军徽?或者是什么别的神圣之 物?……)扔进离家最近的公用厕所,然后邀请一个在马路上胡乱 搭讪认识的丑八怪同去莫斯科餐厅大吃大喝;当夜, 个被褥髒黑、老鼠出没的公社旅店开了房间……有趣! 从此,我以全新的姿态出现于世人面前,一句话,就是不遗余力地 从这块唤作“人生”的残破橘皮里榨取甘甜的汁水。我是首屈 一指的美食家,又是所向无敌的超级恋爱大师。有时候,我从捉弄 男人中享受快乐;有时候,又从虐待自身中得到满足。这种风月场 上的机会主义态度,实在是调剂私生活的最佳尺度…… 的士高……的士高…… 灯火明灭,舞影幢幢。机械而匀称的、有如战鼓般的急迫打 击乐,使家庭舞会出现了第一个高潮…… 当此良宵,我可不想因回忆往事而蹉跎时光,一切向前看。我 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糟糕,半小时过去了,尚无任何实质性的进 展。出师不利,我心中有点焦躁。于是取来两杯绿色的法国珀诺德 酒,我和他以各自喜爱的方式自行其是:我用手心的热力焐出那 种妙不可言的茴香味儿;他则投进冰塊,侧耳辨听嘶嘶作响的声音 ……在这样浪漫的时刻,酒是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我慢慢呷着…… 他一饮而尽…… 少饮之后,他灿然一笑。很明显,那种为后娘叱骂和军人守则 强自压抑的青春天性,已然被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法国美酒解放出 来……他开始用孩子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既有点好奇,又包含深 意;最后,他的目光盯着我那褛空带花边的紧身衫(别人穿它难免 被骂作“老来俏”,我穿它却赢得了“青春永驻”的赞誉), 了…… 这可不行!当务之急,要使他的身心活起来……我得体地转动 酒杯,借以扰乱他的视线,妩媚地说:“如果你不反对, ‘一般性的好朋友’……” “什么?”他懵懂地问。 “所谓‘一般性’,是指我和丈夫的法律关系而言;所谓‘ 是指贵我双方的实质性关系而言。”我熟稔地故弄玄虚。 他为之咋舌了:“那,那不成了‘性解放’了?可能不太好……” “‘性解放’又何妨?……”我淡淡地放出一派宏议,包他七晕八 素;“你在部队集体学习,一定读过'与意大利女记者法 拉奇的谈话'这篇文章。法拉奇何许人也?——‘性解放’ 然连邓大人都不恥于和她平起平坐,你我这样的草民又何必拘泥小 节?……” 他果然没了词儿,有口空囁嚅……他是想吃羊肉又怕膻。这番 东攀西扯且又"关心国家大事"的妙论,可以解除他的道德甲胄, 为他偷尝禁果的良好托词;无论眼前或者日后,都免受良心谴责之 苦。 果不其然,他那童稚、可爱的脸庞由于心神摇惑而容光焕 发,额角鼻尖都在津津出汗,这副初见世面的窘 态,更使我暗暗心 仪。 于是,我用目光指点着走廊尽头那些隐在黑暗里的、口碑不佳 的斗室。他懂了,相信他至少耳闻过两打以上发生在斗室里的香艳 故事…… “跟我来。”我单刀直入地发布“第一号指令”,便若无其事地昂 首走去。 他仍然邁着那种僵硬的鹅步尾随在后面……这个怪人! 不凑巧,走廊尽头第一间斗室已从里面锁上了,推不动;想必 已有人捷足先登了,这些快手!……第二间斗室的门虚掩着,我闪 身进去了,他挪着笨重的碎步跟了进来…… 在这所迷你型的爱情游戏场里,除了铺着尼龙布的像摔跤擂台 一样结实的太师床、壁上一只暗弱的三瓦日光灯之外,一无所 有。不过,爱情——哪怕仅仅基于肉体的狎昵——能够使蓬壁生 辉。 “有人……”他心虚意怯地咕噜着,手脚尴尬得没处放。 “没人……”我斩钉截铁地答说,并顺手扣上房门,以防不速之 客闯入。 透过门隙,节奏强烈的士高依然可闻……我们心照不宣地 相偎在一起,我带他随着乐声跳起“两步”——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舞迷,个个老於此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鼻息相熏和肌肤的接触使他浑身微微颤 栗;他笨拙而又贪婪地在我的脸颊上吻个不休,我也缓急有度地回 敬着…… “你要我吗?……”我的舌尖如同搅拌了蜜糖——这几个字含含 混混而又如膠如漆,不由他不五体投地。 “不,不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卑感,甚至是恐惧。 我自恃地以轻轻一吻封住了他的口——我不想听! 他忘情地抱着我,像擒拿逃犯似地牢牢挟住我的肩胛,扼得我 透不出气来……於是,我断然用双肘抵住他的两肋,扩充间距以利 呼吸……这一招果然使他的狂热受到抑制,立时温文了许多!我深 感满意:纯甜固然腻人,鲁莽亦难以消受,二者折衷最为理想…… 上床,此其时矣! 我拥着他,巧借进进退退的舞步,把他引向太师床,接近床缘 时,我装作因闪身被床角绊倒,就势偕同他双双搭上这艘爱河的小 舟,回归洪荒时代…… 然而,不对头,完全不对头!他的两条瘦稜稜的大腿直然地压在 我身上,凉沁沁的,老天爷,是肌肉萎缩的伤腿!更令我心悸的 是,他的某一部位空空荡荡,我的上帝,他根本算不上是男性! 霉透了! 我不知所措了……在我漫长、辉煌的罗曼史上,从未遇过这种 咄咄怪事!我沮丧地松开他,委屈得直想哭。 他摸索着坐起来,动作吃力而死板(原来如此!)……两手规 规矩矩地放在床沿,像是一名深恐受到教师责罚的小学生。 如若他称得上是一个男人,那么这便是人世间常见的事情,更 是我雷打不动的生活格局:配偶外加情人。眼下,这算怎么回事 呢? 他气馁地轻声叹息:“嗨……我说过我不行……”听,他倒成了 事后诸葛亮!我冷冷地顶了回去:“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到这儿来? ” “你真美,”他怯怯地心神向往地道:“而且很香……” 他怎会知道,我随着季节更换和气候变化而喷洒不同的名 贵香水:有时是玫瑰香水,有时候是野蔷薇露;都是进口的高级 品。 “你对我真好……”他深为感动,“刚才我都有点迷糊了,忘了我 的双腿、我的……都毁在越南了!”我悒郁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 想说些什么,一时又难以择词…… 我又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这一吻充满尊重和友谊, 他没有回吻我,而是一边放逐眼泪,一边讲述自己的故事:停 停打打的边界战争,无日无夜的冷枪冷炮,狡猾、凶残而又善战的 “越南鬼子”……这就是造成他巨大不幸的悲剧环境。 “这仗打得没道理。”他的声音里渐渐恢复了自信心,但又变得 十分沉重。我们连队里有几个挺聪明的狗头军师,私下里议论说: 是为柬埔寨卖命呢。波尔布特招架不住了,让咱们牵制越南鬼子。 ”也有人说:“苏联和越南是 ‘狗皮袜子没反正’的亲密盟邦,多亏美国 大鼻子够意思,暗地里帮咱们镇住场面,苏联才不敢动……”, 这么说,牢骚归牢骚,上了战场,人人都是下山虎!你想想, 时一起吃零食、抽烟、吹牛、打牌、下棋的战友,冷古丁① 了!你能不替他报仇?!你能不去跟越南鬼子拼命?!我在家里连 杀鸡宰鱼都怕,可当时真是杀人不眨眼!谁想,有一回,我们几个 人奉命潜入越南境内对敌实施近观察——报上说所有战斗都发生在 中国领土上,那是瞎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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