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工评社抨击纽约时报炒作歪曲沃尔玛工人维权运动的文章，想起了我亲眼看到的一些类似的事情。不过被炒作歪曲的，不是工人运动，而是女权主义运动。
好几年前的时候吧，我越来越感觉到，中国越来越像教科书上所描述的资本主义社会了。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我一直坚定地拥护社会主义制度，也一直认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中国的领导人是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可是，为什么中国越来越“资本主义化”了呢？难道领导人的脑子有病不成？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嘛！我深深地怀疑，这帮脑子有病的领导人能不能带领中国走向社会主义高级阶段，战胜资本主义，为共产主义的到来奠定基础。甚至对社会主义的前途，对从小唱到大的“社会主义一定胜利，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也产生了迷茫。
就在这种迷茫的情绪当中，我在一个女权论坛上混过一段时间。那时，美国和伊朗的关系极差，三天两头说要打起来。有一次，管理员转载了“女声”电子报的一个“呼吁伊朗废除石刑”的帖子。原来，石刑是伊斯兰教刑罚的一种，即把已婚而通奸者用石头砸死。帖子说，伊朗目前还有六个人正等待执行石刑，所以希望大家一起呼吁伊朗废除石刑，拯救这六个人的生命。帖子详细描述了其中三个女人的悲惨经历：她们为什么会走上通奸这条路，通奸时的挣扎、无奈和认命，事发后受到的歧视……我看了以后很感动，就留言表示支持。
后来，管理员又转载了几条类似的消息，其中有一条泄露了玄机。它提到，现在还保留石刑的国家有十个，除了伊朗外，还有伊拉克、阿富汗、沙特阿拉伯、阿联酋、阿曼、也门等。我就问管理员：保留石刑的国家有这么多，难道其他国家就没有等待执行石刑的犯人了吗？伊朗的六个人的命是命，其他国家的石刑犯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为什么要放过其他国家，单单呼吁伊朗废除石刑呢？
管理员说：其他国家的情况我们不清楚啊。新闻上没有报道啊。
我说：我看你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从美国来的。伊拉克、阿富汗是美国的傀儡；沙特、阿联酋是美国的盟友；伊朗是美国的敌人。美国连敌人的情况都清楚，还会不清楚盟友的情况？还会不清楚傀儡的情况？好好去找找嘛，总会有的！
管理员说：就是找不着，所以才麻烦啊。
我说：就算找不着，也要呼吁他们废除石刑啊。除了伊朗，还有九个国家呢。石刑犯人加起来肯定不止六个，也许六十个都不止呢。
管理员说：这样空洞地呼吁，一点感染力都没有，没有人会看的。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把伊朗的六条人命先救下来吧。
于是她又转发了十几条消息。什么加拿大选美小姐呼吁伊朗废除石刑啊，什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呼吁伊朗废除石刑啊，什么诺贝尔奖获得者呼吁伊朗废除石刑啊，什么中国某女权组织呼吁伊朗废除石刑啊……地域则横跨世界五大洲，人物则政商学媒各界名流云集，措辞则越来越严厉越来越激烈，仿佛不废除石刑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真正的“邪恶轴心”、“失败国家”——问题是，还有九个国家都被轻轻放过了。
我就跟管理员说：你这样不行啊，你太依赖西方的、特别是美国的媒体了。我总觉得美国有人想跟伊朗打仗，现在就是为未来的战争造势，占领道德制高点。他们当然不会管其他国家的石刑犯人了。要是大家都知道美国连伊拉克、阿富汗的石刑都废除不了，还跟保留石刑的沙特、阿联酋当朋友；那么美国打伊朗的这个借口又怎么站得住脚呢？我觉得你应该找像新华社、半岛电视台这样，不跟美国穿一条裤子的，信息来源要多元化一些。
管理员说：现在世界上就是西方媒体一统天下啊。不跟美国穿一条裤子的，报道石刑更少，还都是转发西方媒体的。他们自己的报道，我还没有找到。而且除了英文，我也不会其他外语。现在就只能这样了，你要是还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我们可以再商量。
我说：可是美国明显是把女权主义当枪使啊！伊朗要是只因为国际压力就废除石刑，那就不是伊朗了。难道美国真要和伊朗打起来？真要打起来，死的可就不止是六个人了。为了救六个人而牺牲更多的人，很划算么？
就算美国打败了伊朗，废除了石刑，难道伊朗人就会感激你，就会拥抱女权主义？不，他们只会把一部分仇恨转移到女权主义身上。他们会认为美国是造成他们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女权主义就是美国的帮凶。难道伊朗人会给这个“帮凶”好脸色看？
更有可能的是，美国即使打败了伊朗，也废除不了石刑。伊朗会变得和伊拉克、阿富汗一个样，硝烟遍地，烽火连天，到处都是军阀混战。美国扶植的傀儡政府政令不出德黑兰，“废除石刑”的命令也出不了德黑兰。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管理员说：这些都只是你的假设吧，事情应该不至于那么糟。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能救一条命是一条命。
后来，这一阵风潮慢慢过去了。美国到底没有和伊朗打起来。
这个女权论坛自诩“言论自由”。管理员的思想比较偏向于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但并不是很自觉，这是我给她总结的。她最关注的是女权主义，对与之无关的政治问题可以说是冷漠。但是在我看来，“不讲政治”也是一种政治，意味着对现存秩序的默认），可是也能容许我在上面公然鼓吹共产主义。其他思想倾向的网友也有不少： 有认同“生态女权主义”的； 有被父母干涉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宣称“父母都是祸害”，“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的父母”的； 有出嫁的农村妇女，在娘家和婆家的村子里都分不到地（娘家的村子说：“你既然嫁出去了，就不是我们村的人了，所以不给你分地”；婆家的村子说：“你是外面嫁进来的，不算是我们村的人，不能给你分地”），到网站上来申诉的； 还有同性恋（主要是女同）、变性人（主要是男变女），在实际生活中受到歧视，到论坛上求安慰的，等等。 但是大多数网友和管理员的倾向是一致、或基本一致的。再加上管理员发帖最多，所以自由主义的“主旋律”还是很明显的。
这个论坛的主要信息来源是“女声”电子报，这是一份政治立场非常鲜明的资产阶级新自由主义女权主义的报纸。
它报道中国的女权问题，总要塞点私货：“体制有问题”；报道资本主义国家的女权问题，则很少往“体制”上靠。
它报道中国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国营企业的女权问题，就明着说“体制有问题”；报道民营企业、外资企业、非政府组织的女权问题，就暗示说“虽然这些企业、这些组织也有一些问题，但是体制问题才是根本”。
它报道发达国家的女权问题，总要加个“光明的尾巴”，给人留下“这件事情很不合理，但是情况正在改善”的印象。
它报道发展中资本主义国家的女权问题倒还客观些，有好说好，有坏说坏；可是那时隐时现的“欧洲中心主义”气味实在讨人嫌。不仅如此，而且由于“女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西方媒体，但是西方媒体和当地人民有文化隔阂，中国又和西方有文化隔阂，所以这些跨越了两道隔阂的报道，总给人以“隔靴搔痒”之感。特别是报道阿拉伯国家的女权问题的时候，那种文化上的优越感简直无处不在，就差明着说“不但体制有问题，而且文化也有问题，甚至人种都有问题”了。
如果说，在报道中国的女权问题时，“女声”还比较克制的话（因为有审查啊）；那么，涉及到那些喜欢和美国做对的国家（朝鲜、伊朗、利比亚、叙利亚等）的时候，“女声”简直就是在挑衅了，好像随时准备和这些国家干一架似的。
在个别文章中，“女声”甚至赤膊上阵，在一些和女权主义关系不大的问题上表明态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它有一次专门发文，抨击课文《十里长街送总理》，说它给学生洗脑，违反了“教育中立化”的“国际社会公认的原则”，还诅咒说“共产党的这种畸形的意识形态教育，必将结出丑陋的果实”。这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专门跑去问管理员：为什么要转这样的文章？
管理员说：我也觉得这样写不太好，但是转贴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看。你也知道，“女声”的文章我基本上全转过来了。以前都是和女权主义有关的文章，谁知到今天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以后转的时候注意一下吧。
我又问：那能不能删掉？
管理员说：转都转了，还是不要删了吧。开论坛以来，我还没有删过帖子呢。我不想破这个例，让它自己慢慢沉下去吧。
还有一次，国内某女权组织的一个成员，好像叫刘瑜的，受美国福特基金会之邀，到卡内基中心去参加一个什么国际培训课程，并和当地女权组织交流经验。“女声”对此兴奋异常，每天都要报道刘瑜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听了谁的课，同学来自哪些国家和地区，感想如何。当时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才知道这个“福特基金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经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看清了“女声”电子报的真实面目。我感觉：她们当然是女权主义者，但她们更是、并且首先是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她们是完全支持“新自由主义”的那一套政治经济秩序的；她们的女权主义，很多时候只不过是用来宣扬“新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工具。这样把女权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捆绑起来，短时间内可能取得一定效果；长期来看，必将引起被新自由主义伤害的世界各国人民对女权主义的极大厌恶——因而是弊大于利的。
至于那个女权论坛，虽然它的管理员对时事政治不大关心，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说：“不讲政治”也是一种政治，意味着对现存秩序的默认。具体到她本人，就是对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默认。她的论坛，客观上在为新自由主义价值观扩大影响，不管她本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想通了这些问题，我就很少去那个论坛了。
通过那一段时间的经历，我深深感觉到把女权主义和共产主义结合起来的必要性。
资产阶级企图把女权主义限制在他们的狭隘眼界里。不要说资产阶级保守主义，就连看起来比较进步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也常常把女权主义当作他们达到某些目的的工具。一旦目的达到了，工具就可以丢在一边不管了。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所谓的“政治正确”，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女性普遍低于男性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地位，仅仅约束人们不能发表歧视女性的言论、做出歧视女性的行为，这不是治标不治本吗？
资产阶级女权主义在最好的情况下（但由于资产阶级特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这“最好的情况”常常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也不过是为女性争得和男性平等的、作为“雇佣奴隶”的地位，以及和男性平等的、从“雇佣奴隶”爬上“资本的人格化”的可能性。但是，仅仅这样就够了吗？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里说过的：
“女性越摆脱男性的奴役，她就越陷入资本的奴役；”
“性别之间的差距越消失，女无产者和男无产者、女资本家和男资本家的利益就越一致；”
“刻板的性别印象越消失，社会分裂为阶级的印象就越鲜明；”
“诉诸性别歧视的理论越没市场，宣传阶级斗争的理论就越有市场。”
资产阶级女权主义斗争的终点，恰恰是无产阶级及其女权主义斗争的起点。
另一方面，无产阶级既然要“解放全人类”，就不能对占人类50%的女性处境漠不关心。只解放50%的男人，不解放另50%的女人，这样的解放是不可思议的，也是绝不可能实现的。关键是女性所受的剥削压迫有其特殊性，因此有必要特别地加以研究，这也正是无产阶级女权主义存在的必要性。
但是，大多数男性——哪怕是革命战士——都或多或少地有大男子主义思想，而无产阶级女权主义偏偏要他们“灵魂深处闹革命”，把内心深处的大男子主义当成革命对象，这大概也是女权主义不受某些人欢迎的原因之一。记得我曾经在一个左派QQ群里大讲“女权”，结果被人嘲笑：“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那么为女人着想干啥？”
然而，大男子主义思想也是剥削阶级思想的一种。一个人有大男子主义思想，说明他还没有摆脱剥削阶级思想的束缚，还不愿放弃身为男人的某些特权（例如不做或少做家务），因而还没有获得“自由”。恩格斯说：“任何民族，当它还在奴役别的民族的时候，绝不能成为自由的民族。”（《论波兰》，1847年11月29日）类似地，我们也可以说：“一个男人，当他还在奴役某个女人（例如他的妻子）的时候，绝不能成为自由的人。”
反过来说：从一个男无产者是不是支持女权主义，是口头上支持还是行动上支持；从一个无产者怎样对待比他/她弱小、比他/她落后、比他/她地位低的人——也可以大致看出他/她的灵魂深处是不是“闹过革命”，有朝一日革命成功了，他会不会搞“特殊化”。有剥削阶级思想倾向的人，假使没有特殊的反侦查本领，是可以从语言、行动、作风等方面看出端倪来的。
旧中国的劳动女性受压迫最深。按道理来说，她们的革命愿望应该最为强烈，她们的革命意志应该最为坚决；因此，她们应该占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的大多数，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的大多数才对。但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就是因为，党内有相当一部分人有大男子主义思想，他们既不愿意“灵魂深处闹革命”，也不愿意设身处地考虑女性遭受的特殊压迫，因而没能把劳动女性的革命热情全部激发出来——否则，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也正因为这样，才会给资产阶级女权主义留下了话柄。
有的时候，我会想到：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年代，没能发动劳动女性革掉“大男子主义”的命（虽然已经极大地冲击了“大男子主义”，“男女平等”成为中国版的“政治正确”。至少在明面上，谁也不敢说“男女不该平等”）；这会不会是他在“继续革命”的年代，没能发动广大群众革掉“修正主义”的命的一个预言呢？
今天的世界，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不管是修正主义国家还是资本主义国家，依然是劳动妇女受压迫最深。因此，无产阶级运动如何与女权主义结合，把女权主义当做无产阶级革命的“题中应有之意”，依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我热烈地期待着女性扛起无产阶级革命半边天的那一天，我热烈地期待着女性占工人领袖、共产党员、领导干部人数都超过50%的那一天，我热烈地期待着女性当中涌现出无产阶级革命导师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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