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折叠》当阶级遭遇温情

一座折叠的城市，三个不同的空间，拥有不同的资源和时间。第一空间的人生活在上流社会，拥有着最好的生产资源和生活资料；第二空间的人属于中产，削尖了脑袋想往第一空间挤，左脚跃跃欲试随时就要迈向上流社会，右脚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泥土味儿陷在第三空间的泥淖里，于是第二空间的人在前进中永远显得滞重。至于第三空间的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既没有生产资源，也没有生活资料，自身创造的劳动价值随时面临被工业化时代的发达技术替代的危险，只是出于社会稳定的需要，才让他们艰难的生活着。三个空间的人隐喻了社会的三个阶层：上流社会、中产、底层。在小说里，这三个空间的人似乎互不干扰，通过主人公老刀在三个阶层的穿行，于是这三个空间才开始有了交集和联系。

郝景芳的这部小说获奖后，可谓“石头与鲜花齐飞，唾骂共喝彩一色”有人说这部小说过分夸张渲染阶级对立毫无科幻作品应有的格局，小说中地面传送带的描写有剽窃《让道路滚动不息》的嫌疑；也有人认为这部反乌托邦的作品在“阶层如何隔离”上写出了新高度。而作者自己表示，这部作品则是出于对未来社会第三空间即生活在最底层大众的深切忧虑。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中，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必定会带来阶级分化，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造成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资源、机会、权利义务的不对等，使得上层阶级拥有了更多话语权并控制着整个意识形态。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中指出：“马克思已经给我们提供了‘链条的两端’，生产方式归根到底是决定性因素；另一方面，上层建筑及其特殊效能具有相对独立性。他要求我们在这两端去寻找。”而处在这链条的两端的各个阶层，“个体”的主体意识取决于个体与他们生存状况的想象关系，即最终取决于他们与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的想象关系。在此，作者的焦虑通过第二空间即中产阶层的生存状况得以阐释并消解了传统观念中阶级之间的二元对立的关系。作者的焦虑是站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而产生的，上层阶级对底层的剥削已经不再是作者担心的事情，面对飞速发展的时代，底层人民渐渐丧失自己的劳动价值，最后甚至连“被上层剥削的权利”都没有。工业的发展，科技取代劳动力，因此小说中第三空间的人的活都在第一空间被机器人做了。那么，第三空间的人，如何能够继续存在，在小说中，作者隐约给出了答案。

垃圾工老刀为了自己的孩子糖糖能够上幼儿园，铤而走险偷渡到第一空间帮第二空间的大学生秦天捎给第一空间的白富美礼物。秦天在一次活动中有幸到第一空间里，并邂逅第一空间里的美女依言。而小说中真实的依言并不是特别美，只是长得清秀，“他的眼睛和鼻子很普通，只是比较秀气，没什么好讲的……”秦天喜欢上的，也许只是依言身上处在第一空间的优越感和上流社会人身上一种自带的光环，于是在一系列幻想跻身上流社会的自我催眠和赢得美人归的无限意淫中，秦天爱上了那个想象中的依言。老刀得知依言已是有夫之妇，却在依言的百般劝阻下最终没有告诉秦天真相，而是给了秦天无尽的期望与等待的折磨。在第一空间里，老刀在一次危险中遇到了老葛，这位仁厚宽容的老头，毫无上流社会眼高于底的傲气和不可一世的骄纵，而他这种对老刀的同情，只是因为他曾经也是生活在第三空间的人，所以对老刀穿着的只有第三空间才卖的衣服有着莫名的亲切与熟悉。受老葛所托，老刀替老葛给年迈的父母带药到第一空间。老刀在三个空间的来回中，都带着不同的任务。从第三空间到第一空间的偷渡，是为了秦天所谓的爱情，第一空间回到第三空间，则是为了上流社会老葛的父母亲情。这两次的“穿越”，又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糖糖能够上幼儿园。而糖糖是老刀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小孩，老刀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整部作品描述的三个阶层，通过“温情”这条线索串联起来。当社会发展带来的阶级分化无法弥合时，人们还剩下什么？在上层阶级与底层的二元等级对立中，上层阶级执掌这社会，利用自己特有的话语权塑造出一系列意识形态，并设立一系列“在场”的基础性的绝对真理来获得权威的合法性。在作品中，作者并未打算推倒这种阶级对立中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压抑与统治，而是试图从一种人道主义的道路，将二者找到一个共同的契合点，并通过一个中间阶层即中产阶级，将其顺理成章的连接起来，而这个契合点，就是渐渐快被人们忘记的温情。于是这篇小说里，就有了各种各样“好笑的爱”。如昆德拉所说“自由并不始于双亲被弃或埋葬之处，而是始于他们不存在之处：在此人被上天啐到地上，全无感恩之心踏入这尘世。温情，是想建立一个人造空间的企图，在这个人造的空间里，将他人当孩子来对待。当时如果我们突然认识到了自己的卑贱，逃到哪里才能避开呢？只有逃向崇高借以逃避堕落！”因此在小说中，上层社会的人对中层和底层人民具有的无法释怀的负罪感，依言自认为对不起秦天，老葛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而身处第三空间的老刀则不会有这些矛盾和愧疚。

在小说中，作者打出的这张人情牌无疑是对阶级分化最尖锐的讽刺。阶级鸿沟越来越宽最终必将导致各个阶层的完全隔离。与科幻电影《雪国列车》一个车厢一个世界的设定不谋而合，但作者的重新立意在于，这三个原本互相隔离的世界，却能够通过一个人，三种情串联起来。而上层对于底层的这种“情”，更像是打着人道主义的幌子赤裸裸剥削欺压民众的谎言。我们与你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因为我们有爱，爱能够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当阶级遭遇温情，于是，底层民众被上层阶级残忍的剥削得只剩下爱。这种可笑的温情像极了那首机具讽刺意义的歌曲《天上人间》中那句：“但是，请不要担心，因为，我们有爱，爱！多么！多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