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党去年国会选举的惨败，让所有公众和媒体大跌眼镜，之后激进左翼人士科尔宾当选工党党魁。英国日前举行地区议会选举，是科尔宾（Jeremy Corbyn）于去年9月成为工党新党魁的实次正式考验。这次选举结果显示，工党选举的结果并非之前媒体预期的“滑坡式大败”。那么，工党在这次英国地方选举中的得失成败究竟如何？
今次英国地方选举，是在两个不同层级同时进行。其中苏格兰、威尔斯及北爱尔兰是较高层级的国民议会选举（注一），而英格兰则是较低层级的地方议会选举，以及四个巿（伦敦巿、布里斯托巿、利物浦巿及撒福特巿）的巿长选举。
作为工党的传统票仓，工党此次在苏格兰遭遇惨败——失去13个议席，将最大反对党的地位拱手相让保守党，这也是工党自1910年以来最差的选举成绩。工党的流失票源几乎全部全部流向了苏格兰民族党（SNP）。工党失去的13个议席，除了一席是政党票议席，10席流向了苏格兰民族党，2席易手保守党——但这两席基本都是因为工党与苏格兰民族党互相抢票让保守党渔人得利。工党在苏格兰选区总票数相比2011年下跌了十万，苏格兰民族党反而升十万，工党流失的票源都转向了苏格兰民族党。如果和去年国会大选结果相比较的话，去年得到70万票的工党这次流失了二十至二十五万选票。当然，去年国会大选时，工党基本上已经预知在苏格兰面对苏格兰民族党的挑战根本无力回天，这次的结果只不过是使情况更为恶化。相反，保守党在这次苏格兰国会选举中却非常成功，2011年才得到25万左右票的保守党，在去年全国国会选举时已得到43万票，这次总票数更上升至超过50万，达到总票数的22%，并得利于政党票的神奇计算方法，取得合共31席的史上最佳成绩（注二，政党票分析请参阅下一段落）。但不论如何，保守党在地方议席及政党票议席都比上届翻了一倍，所以选后英国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表示对苏格兰选举结果感到高兴，这非常可以理解。然而，保守党得票上升大概可以视为苏格兰早年保守党支持者的“回归”（1980年代撒切尔夫人执政年代，保守党在苏格兰的选举得票率超过25%），上涨的空间有限。即便取得31席，对苏格兰民族党在苏格兰的控制力仍无法带来太大影响。但可以预期的是，工党在苏格兰民族党和保守党的夹击之下，在苏格兰的未来将会举步维艰。自2007年起，苏格兰的左翼选民，特别年青选民，在工党和苏格兰民族党两者之间的选择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要开拓新的票源并不容易。科尔宾和工党都要接受一个事实－－这个对工党举足轻重的票仓已经一去不返了。在苏格兰选区，单纯的左翼思想显然已经被民族主义和“苏独”抢占了风头（苏格兰民族党的政策同样偏左），而科尔宾在苏格兰的魅力亦显然不及苏格兰民族党党魁史特金（Nicola Sturgeon），科尔宾领导的工党必需要寻求新的方向与定位。
（卡梅伦与科尔宾遭英国网友恶搞）
值得一提的，是国民议会的选举体制。苏格兰和威尔斯的国民议会采用双票制选举制度，苏格兰议会的129席中，73席为地区议席选票，采取简单多数制（first past the post），就是选人。剩下的为政党票议席，采用改良汉狄法（D’Hondt method）的比例代表制，投政党（注三）。今届选举结果“变天”，就是出在政党票上令人震惊的计算结果。总得票数比2011年选举多了十万的苏格兰民族党，在政党票中取得95万多选票，但因较上届的“得票比例”（注四）下滑2.3%，才换得4席。反观保守党虽然只得52万选票，但“得票比例”较2011年大升10.6%，就换得24席（工党43.5万票，跌7.2%，换来21席，较上届失一席），所以得票最多的SNP在政党票中取得的议席（4席），反而比只取得15万选票的苏格兰绿党得到的议席（得票率较上届上升2.2%，得6席）还要少。这样“骑呢”的议席计算方法，造就出“苏格兰民族党整体选票上升，但却失6席及议会过半决定权”如此神奇的结果。讽剌的是，这个选举体制是工党执政时订定下来的，可能有人认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工党因为该制度保住了约二十席的政党票，对比地区议席由原来15席掉到只剩3席，已经算是大幸。
至于威尔斯选区，有不少媒体型容工党在此选区取得60席中的29席，可“保持连续第五届威尔斯地方议会”。然而，工党在威尔斯的优势长达一个世纪，威尔斯一向是工党最具保证的选区──过去威尔斯选区所进行的37次选举中，工党赢得相对多数的次数是惊人的36次（对，连同今次选举在内，是37/38）。因此，所有选前判断亦认为工党在威尔斯取得优势并不困难，问题只是“赢多少？”最终会的选举结果毫无悬念。唯一要注意的是，相对2011年，工党在地区议席的得票率下跌了7%。但流失7%仍只失一席，而且，若有心人士留意那唯一败选选区内的选民意向，其实是个典型的“工党／威尔斯民族党（Plaid Cymru）”二元取向的选区（该选区议席于1990年代是由威尔斯民族党所持，2003年易手工党），基本上，是上届投给工党的人再次转向投予威尔斯民族党的候选人而已。整体而言，工党在威尔斯的形势并不如外界想象般严峻。地区议席形势固然没有太大挑战，政党票的流失票源则主要流向了威尔斯民族党，还有部分流失到英国独立党（UKIP），当然，要工党把这些流向民族党和UKIP的票争取回来，其实难度相对较高（看看苏格兰的状况大家应该都能理解）。然而，流向威尔斯民族党的票数并不算高（选票增长率不超过3%），与苏格兰持续决堤般的流向根本无法相提并论。UKIP今届在威尔斯的选票平均增长虽然超过8%，但对工党的挑战性仍不算大－－两党在意识形态上的严重分歧实在使笔者很难想象，工党在威尔斯的传统支持者会大规模转向UKIP（今次UKIP取得的议席全靠政党票，而且得到的都是右翼的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失去的议席）。传统左翼势力在威尔斯地区仍然牢固，工党、威尔斯民族党及自由民主党在今次大选都提到要加大可负担房屋（Affordable Housing）的兴建目标，该政策的落实也有助于工党长远争取选民。所以，在威尔斯地区（特别是南威尔斯），工党在议会中保持多数的形势看来仍是相当稳固。
英格兰选区就结果而然，最触目的改变自然是伦敦巿长于八年后再次易手工党，破天荒选出了萨迪克·汗（Sadiq Khan）这位欧盟史上第一位当选欧洲首都巿长的回教徒，这种“第一次”，会被大报特报自是必然。但选前多次民调均显示出萨迪克·汗占优，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不少评论分析认为萨迪克·汗的房屋交通政策有助其得到选票。此外，作为英国国内相对多元的城巿，伦敦全巿合资格选民中，有一百多万是穆斯林（全英约四成穆斯林居于伦敦），萨迪克·汗的穆斯林身份亦有助其争取这部分的选票。然而，这些选票会否于未来继续投予工党，尚是未知之数。毕竟萨迪克·汗的左翼政策虽然讨好选民，但对于伦敦而言，萨迪克·汗最主要的政策“五成新建房屋为可负担房屋”以及“冻结交通费上调四年”，执行上和财政上的可行性及难度绝对不低，特别去年底的报告已经显示，伦敦运输局（Transfer for London）将要面对多个原有政府补助被取消或降低的局面。票价收入在该局年收入中的比重超过65%，新任巿长还下了铁命令不容许交通费上涨。这个财政缺口如何补上，而在资源紧绌下伦敦的交通问题会否更为严重，这些问题全都值得考虑。一旦出个甚么纰漏，对于工党接下来的公众形象并不讨好。
至于地方政府及其他巿长选举结果则相对无聊，因为行政层级较低、亦相对欠缺新闻价值－－全英格兰有大概二万个地方议员名额，今次地方选举只是选出其中约十分一的议席（注五），而今次地方选举中，各党在英格兰地区议会中不论议席数目升跌，基本对原有地方政治格局没有带来任何转变。相较之下看整体议席数比较有用。然而，值得注意的资料包括－－布里斯托（Bristol）巿长易手工党，工党代表大胜争取连任的独立议员George Ferguson超过三万票，总得票数比上届大升一倍。工党在英格兰的地方选区净失18席，流失不大。此外，保守党整体流失议席虽然看来不多，但在英格兰地方议席净失47席，这个流失影响轻微，毕竟对地方议会的控制权仍非常稳固。而苏格兰选举的“意外之财”显然更重要。
就整体结果来看，工党在科尔宾领导下的首次大型选战成绩，最大的胜利只是在伦敦巿，但萨迪克·汗当选，却感觉又跟科尔宾本人没有太大关系。这次的选举结果，没有滑铁卢般的惨败已经使很多分析家觉得相对意外（原来的预测是光英格兰地方选举便会失去100-200席）。所以暂时从舆论上看，认为科尔宾要辞任的声音几乎没有。上任八个多月的党魁，这样的成绩，虽然不能让人满意，但显然不足以让工党内部出现过多“让科尔宾退下来”的声音。对这位上任不足一年的新党魁而言，这次选举结果为他争取到超过一年的时间－－虽然英国明年继续有地区选举，但牵涉选区数量相对较小，而且都是行政层级较低的地方议会。
（伦敦第一位穆斯林市长萨迪克·汗）
这次选举结果显示，工党内部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内部争议，对选民的投票取向暂时仍未有太大影响。然而，工党内部的分歧仍然悬疑未决－－新工党与传统工党、还有年轻工党支持者之间的路线与看法分歧，仍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萨迪克·汗在当选后的最新访问中提到工党要面向全体选民而“不能单是社会运动活跃份子（activists）”，亦被解读为向党内发出的讯息。但科尔宾至今仍无法提出一套具说服力的统合工党方案，而面对传统票仓苏格兰选区的失势，对工党而言亦是很难克服的困境。只具左倾立场的工党，面对地方“民族自决”的诉求，明显处于捱打的状态－－毕竟要求“民族自决”的地方政党立场亦相对左倾，特别是在苏格兰。左翼思想与政策对于选民而言虽然讨好，然而不及右翼的保守党，甚至更激进右倾的UKIP的讲法来得简单直接以让选民接受。在英国国内地方民族主义抬头以及日趋激进化的大势之下，萨迪克·汗对党内的呼吁是非常合理的。然而，在选民日益两极化的情况下，单纯的左翼政策及取向使得工党在政治上（客观地）移向中间路线，但这种路线显然（起码短期内）不会让工党吸纳大量选民。
所以，最大的悬念仍未解决－－工党在科尔宾的领导下究竟有没有能力冲击2020年的国会大选，为去年的惨败收复失地？现在的情况让笔者仍是相对悲观。可以预期，科尔宾将要面对工党内部更多的声音，甚至要就当前局势考虑转型。然而，在工党内部相对弱势的科尔宾，对于推动党内团结究竟有多大“牙力”，实在让人忧虑。工党内部的路线分歧，使得科尔宾在各项决策上走得步履蹒跚。在党内强硬压制反对派肯定是不可行的，而即便是要向原来新工党路线的支持者抛出橄榄枝，他们也并不会理睬，早前新工党党员几乎集体表示不加入科尔宾的影子内阁已经是证明。科尔宾现有的影子内阁阁员和他意见也并不相同。在布莱尔（Tony Blair）的治理下，工党的内部矛盾和意见分歧由来已久，难以处理。接下来这一年，科尔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后，笔者尚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川普（Donald Trump）得知伦敦选了个穆斯林巿长，在未来五年还会不会到访伦敦？
注释 NOTES 注一：1998年起，英国政府下放权力予英格兰以外各个构成国，各构成国其后于1998及1999年间组成各自国民议会（Parliament / National Assembly）。各构成国国民议会能就国防、外交以外的内政进行自决。各构成国的国民议会选举是英国国会大选以外的最高层级选举。本来四年一任，但去年因应英国举行国会选举，把国民议会选举全部延后一年。
注二：此次国民议会选举前，保守党在苏格兰国会选举最佳成绩是1999年及2003年的选举，两次均取得18席。
注三：有关苏格兰国会选制的详解，详情可参见以下苏格兰国议会提供文件内的计算方法。（只有英文） http://www.parliament.scot/EducationandCommunityPartnershipsresources/AMS_Teacher_Read_Through_Version.pdf
注四：得票比例即所有选票的占有率。
注五：英格兰的地方政府选举，各地因行政区域大小不同，有各自不同的选举方法。地方议员四年任期，有些地方议会是每四年选一次，每次选出所有议席；有些是每两年选一次，每次选出一半议席；还有部分每年选三份之一的议席，第四年不用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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