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益不好”不是铁路企业赖帐、地方政府默许的理由

“效益不好”不是铁路企业赖帐、地方政府默许的理由

   ———为沈局和哈局大集体工人追讨历史欠账的抗争行动辩护

龚平

2016年的头一个月，东北两大铁路局沈阳铁路局和哈尔滨铁路局的大集体工人为争取赖以生存的养老金及其他应得的福利待遇各自团结了起来，并于1月25日这一天分别在吉林省通化市、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两地同时发起大规模的集会请愿行动。大规模的工人集体行动迫使有关铁路局在主流媒体上公开回应工人诉求，这似乎是自2011年“厂办大集体改革”以来铁路局对大集体工人的首次公开回应，而主流媒体努力传达铁路企业官方回应之余还做了一些像是辩解的解读。（主流媒体对哈尔滨的铁路大集体工人报道较多，沈阳局大集体工人请愿却几乎没有报道，本文将在辩护部分做一些介绍。）

国内主流媒体财新网一直关注和报道着铁路工人维权和铁路企业的动向。1月28日财新网做出了题为《上千铁路职工为养老金欠费 围哈尔滨铁路局》的报道，集中转达了哈尔滨铁路局的官方回应，并且从媒体自己立场做了一些解读。纵观那篇报道，哈局的说辞无非是：除了断档八年的社保是交给了保险公司、跟路局无关，大集体企业的其他历史欠账也都不该由他们主办单位分担，让大集体企业自生自灭好了。对于这种既不顾大集体困境的历史成因、又违反政府文件的说法，已经有铁路工人自媒体做出了详细的驳斥（见中国铁路工人联合会的答辩词）。

从阶级斗争的舆论甚至政治角度来看，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以第三方姿态出现的、具有广泛公众影响的财新网的解读，却带有为铁路局辩解开脱的意味——这篇财新网报道在评论中将铁路大集体职工追讨历史欠账的斗争与前不久北方各铁路局在职职工抵制降薪的斗争混为一谈，然后引用“业内人士分析”说：“大面积爆发的铁路降薪潮、维权潮，应与当前铁路的经营形势有着密切联系。”紧接着就是用大段的篇幅着重分析了中国铁路总公司的货运量长期萎靡、运输收入骤减、严重的利润亏损、财务状况十分堪忧、资产负债水平恶化，总之就是种种的效益不好。

财新网报道铁路工人集体行动的利益动机

在评论财新网的这一观点和隐含的推论之前，工人有必要了解一下财新网为什么异乎寻常地热衷着有关铁路的事情。

精明的资本财经媒体财新网很早就在关注铁路企业的负面问题。当然，他们并不是关心广大铁路职工们创造、本来应属于广大劳动者共有财产的铁路国有资产的前途，而是时时不忘引用私人资本辩护者的言论敲打铁路企业：“比如可以将中铁总重组为控股公司，全国18个铁路局重组为区域铁路公司，并使其成为法人实体。这样缩短决策链条，以使其对市场的反应更灵活，或可吸引民营资本进入一些支线投资。”（引自：财新网2015年12月9日报道《多铁路局遭遇降薪“维权” 折射中铁总财务困境》引用的财新网专栏作家、北京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赵坚的言论）

财新网近几年来一直鼓吹民营资本（私人资本）进入铁路企业，并取得倾向私人资本的现行统治者的首肯和推动，在去年7月底就有国家五部委推出了“进一步鼓励和扩大社会资本投资建设铁路的实施意见”，并将之作为所谓“国企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一大任务，但至今仍迟迟难以触动铁路的坚冰。那么，利用工人维权行动向铁路国企资本施压，推动私人资本所期待的市场化和私有化、以便能够瓜分铁路国有资产，就成了私人资本喉舌的一剂猛药。就是在近日报道哈尔滨铁路局大集体工人维权行动的上述那篇报道里，财新网也不忘敲打提醒“随着2016-2018年债券集中到期，中铁总需要填补的资金缺口更大。如果……其他融资渠道无法打开，资产负债水平将继续恶化。”别急，财新网就有“其他融资渠道”——对国有资产垂涎已久的众多私人资本正在排队等候财新网的通知准备进场。

但是私人资本真能解救铁路国企官僚资本的困境、给铁路工人带来希望和曙光吗？限于主题这里不能讲得很详细了，笔者将会很快指出财新网等主流媒体对工人维权的报道是借题发挥、转移主题、甚至是为铁路企业辩解和开脱。但这里还可以再稍微扯一下，在铁路之前，私人资本进入国企早就有过好几轮了，东北广大国企和集体企业老工人感受最深，比笔者更有切身体会。第一轮是上世纪90年代末、本世纪初的国企私有化“改制”狂潮，大量国有资产和集体资产被贱卖甚至白送给各种私人资本家，国企厂长经理摇身变为大老板，许多“民间”的生意人也一夜暴富，工人得到的只有灾难和血泪，东北老工人尤其是重灾区。而在2009年前后又是第N轮国企私有化（之前已经很多轮、数不清了），吉林省通化市钢铁厂工人为抵抗私人资本建龙集团进驻并大幅削减工人利益而爆发大规模罢工运动，私人资本派来的高管被工人群众围堵、打死，轰动全国。没错，如今又是在吉林省通化市，沈阳铁路局大集体工人聚集起来向铁路局要求讨还社保等历史欠账，却又有似曾相识的私人资本的喉舌在利用工人行动向铁路施压，继续推动私人资本进入国企，这是历史在开黑色幽默玩笑吗？

主流媒体财新网“效益不好”论的关键谬误

由于影响强大的主流媒体财新网包藏着十分危险的舆论导向，笔者在这里不得不多说了上面几段。但本文必须更加提醒读者尤其是提醒大集体工友们高度注意：在铁路局面对几千工人“逼宫”而干脆撕破脸皮赖帐的这个风口浪尖上，主流媒体祭出“效益不好”论，看似是出于媒体及其资本集团自身利益立场的解读，但客观上却是给了铁路企业一个说情和辩解，就像在引导工人去想“你看铁路局拿不出钱来还职工的社保欠账，都是因为效益不好”，然后更方便地把自己兜售贩卖的药方塞给工人。问题在于，真是效益不好，导致了铁路大集体工人利益的受损和维权困境吗？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命题，是资本喉舌忽悠敷衍大集体工人、把大集体工人诱骗到另一条贼船而设计的思想陷阱。

最重要的一个基本事实是，职工的养老保险（包括职工缴纳的部分和企业缴纳的部分）实际上与企业发放给职工的工资一样都是职工劳动所得的一部分，只是养老保险是企业延迟发放给职工的那部分劳动收入。这些工资和社保，与奖金还不同。工资和社保是职工最基本的劳动收入，而奖金取决于企业的效益好坏。职工的劳动收入是劳动之后就有的，不应该受到效益好坏的影响。

如果说效益好坏都损害到了基本的工资和晚年赖以生存的社保金，那么这样的企业连存在都是不合理的，但问题就在于铁路企业不但没有不存在，而且一直存在了几十年至今也没有任何倒闭的迹象，反而继续在大举投资甚至向海外扩张。既然铁路企业还继续存在，无论其效益好坏，最起码职工的基本工资和社保要保证。效益好坏影响的是在职职工的奖金和津贴之类，那要另当别论。

在上述最基本事实底下，铁路大集体企业至少应该对其给职工缴纳的社保（也就是对与其发放给职工的工资一样）承担责任，而按照历史成因和中央政府文件主办单位铁路企业也要分担责任。而且这个责任当然不是现在2016年1月才提出来成为问题的，而是在欠缴的时候起就应该正视这个问题。那么铁路企业有义务分担责任的大集体企业从什么时候起欠缴了职工的社保金？

今年1月25日即与两千多哈尔滨铁路局大集体职工集会请愿同一天，近千名沈阳铁路局大集体职工聚集在吉林省通化市车务段（这里曾经是沈阳局通化铁路分局所在地）门前，抗议社保账户被肆意更改导致各种各样的错漏、少算、社保权益流失，要求讨说法，并要求医保、取暖费等。很多沈局大集体职工直到2010年查询后才发现，自己原来长期都在帮企业应该支付养老保险的20%那部分垫付。部分沈阳局大集体职工至少从1996年就开始遭遇铁路大集体企业欠缴社保的问题，铁路企业对养老保险的欠缴也有五年以上。哈局大集体职工主张的是1988-1996年的社保缴费的去向，而那八年的缴费也与沈局大集体职工的遭遇一样：企业该缴纳的部分实则都由工人自己垫付了。

此外，还有的职工发现，退休前六年的个人退休账户审核表都没有了记录，向领导申诉也解释不了。还有的职工发现自己是退休了领了养老金过了一年后，当地社保经办机构才在退休审批书上签字，如此多的混乱，让人非常困惑铁路大集体职工的养老金究竟是怎么计算出来、又是如何决定的？所以很多大集体退休职工除了要求说法，还要求重新审查养老金（退休工资），公开退休工资的计算方法，争回自己应得的社保权益。

比哈局大集体职工更糟糕的是，沈局大集体职工连医保金都没有，除了唯一的而且严重受损的养老金之外，她们什么保障都没有！既被铁路企业所抛弃（多数铁路大集体企业已倒闭而主办国企又想赖帐不管），又不被地方政府所接纳，早年辛苦工作拿着远少于铁路正式工人的工资而晚年又拿着错漏百出的微薄退休工资，他们早已比农民工更底层还有更多的辛酸和不满，这是大多数铁路大集体职工的共同困境。

大集体工人历史欠账：铁路企业和中央地方各级政府都有责任

同样很重要的是，国内外主流媒体在报道铁路大集体工人的抗争行动时，全都忽视了这些抗争的特殊性：与一般铁路职工的抗争不同，铁路大集体职工的维权是铁路企业、铁路大集体企业和中央地方各级政府都要共同承担责任的，属于2011年开始的“厂办大集体改革”的一部分，这个事儿有专门会议、专门文件、专项资金的支持。这是十多年来包括铁路大集体的全国各地厂办大集体工人的苦难和种种不满，迫使中央政府高度重视得来的一个结果。（这里顺便提一下，包括财新网的主流媒体在描述这次维权运动时都把铁路大集体职工直接称为“铁路职工”，这是不准确的，或者说这是外行了。铁路大集体在历史事实上是铁路局创办的企业，与铁路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法律意义上两者是脱钩的，而在2011年中央政府18号文件中作为主办单位的铁路企业又对铁路大集体企业有着密不可分的责任关系。可以说财新网记者完全没有考虑铁路大集体职工的特殊性，甚至这些借题发挥的记者可能根本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这就更加不能用“效益不好”来敷衍搪塞铁路大集体工人了。

所以，本来是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与铁路企业都要共同承担的事，现在铁路大集体职工首先是向铁路企业要求还钱虽然情有可原，毕竟铁路企业作为其大集体企业的主办单位确实要负起责来，但是政府也不能借此逃避责任，应该负起责任，至少是要对铁路企业部分铁路局公然对抗中央政府指导意见、对大集体职工公然赖帐的无赖表现做出有助于解决问题的回应。虽然现在只有个别铁路局敢在主流媒体上对大集体职工公开赖帐，但如果整个社会都对这种无赖态度听之任之，等于纵容和鼓励无赖态度，势必会让大集体职工处于更加被动不利的境地，甚至如果没有工人的推动，上面谁都不愿出来解决问题。

事实是，对于东北铁路大集体工人维权运动，不但仍没有政府部门负起责任来做出有效回应，而且在全国有广泛公众影响的主流媒体也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大谈铁路企业的“经营效益问题”，仿佛这事情只与铁路企业有关，而且在资本财经媒体的生花妙笔下，铁路不能偿还大集体职工欠账仿佛还有理了。

地方政府对铁路赖帐的默许与打压工人维权

更让人愤慨的是，地方政府不但显得似乎事不关己、在公开层面保持缄默，而且严厉打压大集体维权职工，似乎表达了对铁路企业公开赖帐的默许和纵容，就差说支持铁路企业赖帐了。1月25日沈阳局大集体职工在吉林通化车务段聚集时，在现场，工人近千人，警察近百人，当天的和平集会举牌请愿遭到了当地政府出动警察镇压，五名职工被抓走。同一天的哈局大集体职工集会请愿后，维权职工得知哈尔滨铁路局党委书记单立军做了一番“重要讲话”，指责职工对政策理解“有偏差”“存在过高的期望值”，还指责“个别人”“采取一些非法手段来串联、来造谣、来惑众”，“必须要依法处置，决不能含糊”，露骨地强调“如果这次我们压不住，以后就更难处理”。作为中国共产党在全国第一大中央企业里的一名正厅级别的负责干部，这样赤裸裸地要打压工人阶级积极分子的言论，不知是符合号称中国工人阶级先锋队的中国共产党的哪一条纲领和章程？如果这样与广大维权工人严重对立的论调在党和政府的实际工作中占据主导地位，哈局沈局甚至全国有待维权的铁路大集体工人还有指望吗？

如果真是这样不幸的话，大集体职工也只有坚持团结和更大抗争这条路了，因为这将不再只是争取血汗钱，而更关乎工人维权本身的合法权利和尊严。大集体职工坚持到底，乃至今后选择时机做出更坚决有力的抗争，难免会遭来更大的打压，但也唯有如此才可能有效反击铁路企业赖帐的无赖行径，夺回自己的劳动果实和尊严。

                                                      2016年1月29日

                               （作者是网络自媒体「工评社」的评论员）

特注：近期「工评社」搜集了一些政府文件、工人申诉材料和各方报道制作了一个

【铁路大集体工人维权资料专辑】http://url.cn/cACqq3

供工友及社会各界参考。但这个网页链接可能需要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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