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斗争、经济危机和马克思主义——与阳和平同志再探讨

“利润挤压”和经济周期

            关于“利润挤压”危机倾向的论述，并不是少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发明出来的，而是最早见于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二十三章和第三卷第十五章的若干段落。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调整、资本主义阶级矛盾和危机形式的变化，逐渐地引起国际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重视，并在七十年代以后成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中关于六、七十年代资本主义危机的一种主要解释。另外两种主要的解释是《每月评论》学派的垄断资本主义长期停滞说和资本有机构成上升导致利润率下降说。需要说明的是，在持后两种看法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中，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否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曾经出现过一个工人阶级力量明显上升的时期。

            为了说明“利润挤压”危机倾向，阳和平同志引用了美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大卫·科茨的观点：“在经济复苏期，随着失业率的下降，工人阶级的力量在上升，工资上升，挤压资产阶级的利润，资产阶级不得不反扑，用减少投资，关闭工厂，打压工会，抬高失业率，制造经济危机的手段来制服工人阶级。而后利润率得以恢复，经济复苏，工人阶级的力量又在上升，直到资产阶级的再次反扑。”这段话中，除了一开头的“经济复苏期”如果改为“经济扩张期”则更准确以外，其它部分还算客观。

            然后，阳和平同志准备了若干幅图表，试图来说明利润挤压危机倾向不符合事实。有意思的是，阳和平同志既然在上述论述中已经明确谈到了失业率与利润之间的关系，相关的统计资料又并非特别难找，和平同志所提供的图表，却没有一幅是比较失业率与利润率或者失业率与利润份额之间关系的。

            既然和平同志或有不便之处，笔者帮和平同志把一些统计资料补上。下图说明了美国六十年代经济周期中失业率与利润份额之间的关系：

            图三显示的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经济周期中失业率和利润份额之间的关系。美国经济在1960年经历了一次轻度衰退，失业率上升持续到1961年。此后几年，美国的失业率处于5-6%的较高水平，工人的斗争能力还不够强。所以在经济复苏初期，资本家是主要的受益者，利润份额快速上升，由1960年的17.5%上升到1964年的18.9%。到了1965年，利润份额达到顶峰（19.6%），失业率已经下降到4.5%。这时阶级力量对比开始发生变化。由于产业后备军萎缩，工人斗争能力和信心都迅速上升。六十年代后半期，美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利润份额急剧下降。到1969年，失业率下降到3.5%，利润份额下降到17.1%。按照资本主义的标准来说，3.5%的失业率几乎就可以视为“充分就业”，整个经济的产能得到了相当充分的利用，从而危机爆发之前几乎不存在生产过剩。

            只是在1970年的经济衰退中，才出现了失业率上升，同时利润份额下降的局面。这一年的利润份额下降，可以说是由于生产过剩引起的。但这不过是危机爆发时的表现形式，而危机产生的原因显然要从此前连续数年的利润份额下降中去寻找。正是由于工人斗争力量的上升，造成了利润份额和利润率下降，才使得在一定的阶段，资本家的投资信心崩溃，从而导致投资大幅度萎缩。另外资本家解雇工人，也导致失业率上升，消费下降。在经济危机初期，工人阶级的斗争能力不会马上下降，会抵制资本家压低工资、转嫁危机的企图，所以整个经济有效需求的下降有可能表现为利润份额的下降。

            下面再来看一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经济周期：

图四 美国经济利润份额，1990-2001年

          美国经济在1990年底至1991年初进入衰退。一直到1992年，失业率都在上升，同时利润份额下降。如上所述，这是经济危机期间的表现。此后，1993年至1996年，虽然失业率逐步下降，但始终处于5%以上的高水平，利润份额稳步上升。1997年，利润份额达到顶峰，失业率也开始跌破5%。此后，1998年至2000年，失业率下降伴随着利润份额的下降，直至2001年爆发经济危机。在九十年代后半期，美国经济正处于所谓“新经济”繁荣中，失业率也一直趋于下降，于2000年下降到只有4%。这个时期，美国经济即使有生产过剩，也是相对轻微的。

            可见，即使是在新自由主义时期，在工人阶级力量总的趋于下降的大形势下（不知何故，在“主讲人的错误”一节中，和平同志非要用美国工人在九十年代以来实际工资停滞的事实来试图推翻主讲人关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人阶级力量增强的论述），在具体的经济周期中，仍然可能出现工人斗争力量暂时增强从而导致利润挤压的局面。

            上面分别分析了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两个比较典型的经济周期。如果将美国过去半个多世纪的经济数据放在一起，我们可以分析美国经济中的劳动收入份额、利润份额的变化与失业率（作为产业后备军的统计指标）之间的平均统计关系。

            图五比较了1951-2014年美国经济中的劳动收入份额的变化率与失业率之间的关系。这里，劳动收入包括全部的雇员报酬和业主收入中的劳动收入部分。所谓变化率，指的是每两年劳动收入份额之间的差。数学上就叫一阶差分。

            如图所示，在美国的劳动收入份额变化率和失业率之间存在着统计上显著的负相关。也就是说，失业率越高，工人斗争力量越弱，劳动收入份额越趋于下降；失业率越低，工人斗争力量越强，劳动收入份额越趋于上升。如果对二者的关系做一个简单线性回归，可以发现，失业率每上升1个百分点，则劳动收入份额的变化率就要下降0.155个百分点。平均来说，劳动收入份额在失业率下降到5.5%以下时开始上升；在此失业率以上，则劳动收入份额趋于下降。这个统计关系的统计t值高达3.9，在0.02%的水平上显著。就是说，失业率与劳动收入份额变化率之间的负相关关系有99.98%的统计概率存在。

            上述统计关系完全符合马克思关于“产业后备军”的论述以及利润挤压危机倾向的理论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