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问题的争论

2015-11-13 13:14| 发布者: 远航一号| 查看: 1341| 评论: 4|原作者: 余斌、李民骐

摘要: 近日，在电子邮件来往中，李民骐和余斌就资本主义经济问题展开了热烈火爆的讨论。经二人同意，现将讨论情况记录并发表出来，供各位关心政治经济学的同志、朋友参考。

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问题的争论

余斌、李民骐

近日，犹他大学经济系副教授李民骐应破土网邀请，就现代资本主义发展问题做了网上讲座。讲座结束后，阳和平同志表达了不同意见并撰写了批评文章（尚未发表），并邀请余斌同志（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研究员、马克思主义原理研究部主任）参加讨论。

在电子邮件来往中，李民骐和余斌展开了热烈火爆的讨论。经二人同意，现将讨论情况记录并发表出来，供各位关心政治经济学的同志、朋友参考。

余：

我想起一个问题，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正是新自由主义盛行的时代，里根和撒切尔都用暴力镇压了工人的罢工，强行打压了工会。在那之后，再谈工人阶级的强大以至于影响到资本家的利润率，的确很荒唐。要真是工人阶级强大引起的，这场经济危机怕是要提早三十年爆发了。

李：

余斌同志，来信所谓“荒唐”，不知具体所指何人何事？

和平的评论文章，附有原讲座的记录稿，虽然粗糙，但是基本观点、上下文联系尚属清晰。余斌同志如有兴致，不妨详读。如愿意提出公开批评，我也乐于公开答复。如你确实认为我的某些或全部观点“荒唐”，亦可公开指出，以便国内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同志都了解我的荒唐所在。如此处理，善否？

余：

我说的荒唐是指工资挤压利润的说法。也指工人的运动迫使资本家发动经济危机的说法。

李：

那看来还是我“荒唐”了。再切磋吧。

余：

马克思主义是门科学，不是算命术。虽然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这种差异的偶然性要远小于树叶共性的必然性，否则生物学也就谈不上了。经济危机既然是资本主义的，并且它还是可以去进行科学分析，那么它的必然性就远大于它的偶然性。

如果工人运动迫使资本家发动经济危机成立，那么导致两次世界大战的经济危机的根源都在于工人运动了，工人阶级成为战争的根源了。呵呵。

所谓工资挤压利润，是资本主义的必然性吗？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提到工人缩短工作日的斗争，当时的经济学家认为，资本家赚的是最后一小时，缩短工作日，资本家就赚不到钱了。但缩短工作日后，虽然从绝对剩余价值的角度看剩余价值应当是减少了，但实际上是工人的工资和资本家的利润都提高了。工人的斗争和工资的提高，根本挤压不了利润。马克思说的很清楚，只有在经济好转时候，也就是资本家利润较高的时候，工人的罢工斗争和涨工资的要求才有可能成功。而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资本家会降低工资，迫使工人罢工，从而正好关门歇业。这是因为，一个资本家关门歇业，他个人的损失要比还在营业挣扎的资本家损失大，而工人的罢工会迫使同行的资本家都关门歇业。

我知道，你和安东算过利润率，在我的《〈资本论〉正义——怎样理解资本主义》（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12月版）一书，我在谈到马克思的平均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时评价过你们的成果，只是我没有明确指出金融资本的铸币税对利润的瓜分（这一点我在另一本书《45个十分钟读懂〈资本论〉》东方出版社2011年12月版中已经提过了）。见下文[编注：在下面的引文中，包括若干注释，因格式等原因，这里省略，有兴趣的读者可查阅余斌同志著作原文]。

李民骐和朱安东也曾测算过美国私人部门的（平均）利润率。他们的结论是，19世纪中期以来，美国的利润率一共经历了四次长波。1869—1897年间的平均利润率为17.5%，1898—1940年间的平均利润率为13.0%，1941—1982年间的平均利润率为11.9%；1983—2000年间的平均利润率为12.7%。他们计算利润率的方法是：作为分子的利润用国内生产净值减去工资成本（劳动者报酬）和税收成本（包括间接税和公司所得税），等于资本家阶级的全部税前个人收入（红利、利息、租金和非公司企业利润之和）；作为分母的资本则采用私人部门的全部非住宅固定资本净值。同样，他们在分母中忽略了可变资本、流动不变资本和商业资本，而在分子中他们不应当扣去间接税和公司所得税。要知道许多间接税被转嫁给了工人，从而同时减去工资成本和间接税也存在重复计算问题。

总的来看，目前国内外学者关于平均利润率的测算都与马克思的原意相去甚远。首先是，这些学者对于作为分母的资本量的计算有偏差，多数只考虑了固定资本，而没有考虑可变资本和流动不变资本。而且他们还忽略了马克思关于资本家的资本会分为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三个部分同时存在的论述，没有把这三个部分合起来计算总资本，也忽略了参与利润分配，从而会降低一般利润率的商业资本。

其次是，这些算法中作为分子的利润项都存在内容不充实和有偏差的问题。一是税收包括间接税和公司所得税实际上是对利润的扣除，应当包括到利润项中。二是CEO和其他高管的报酬、薪金等也应当算到利润项中，对此马克思曾指出，“利润的一部分事实上能够作为工资分离出来，并且确实也作为工资分离出来，或者不如反过来说，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上，一部分工资表现为利润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正如亚·斯密已经正确地发现的那样，在那些生产规模等等允许有充分的分工，以致可以对一个经理支付特别工资的营业部门中，这个利润部分会以经理的薪水的形式纯粹地表现出来”。三是，商业部门的营业收入（而非仅仅是税前利润）在扣除必要的运输成本和保管成本外，要全部归入利润项，因为商业部门的一些开支也是由产业部门转让的剩余价值来承担的。四是，在国际贸易中，中国企业向美国企业转移了一些剩余价值，这部分剩余价值要从美国的国内生产净值中扣除，才更合理一些。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计算分子还是分母，只要我们使用的是当前会计报表中的数据，那么我们只能获得价格量，不能获得价值量。而货币币值的变动即通货膨胀或紧缩将会对这些价格量产生很大的影响。通常的做法是用消费品价格指数或产出品价格指数来消除通货膨胀或紧缩的影响，以便从名义量中得出实际量。但是，这些价格指数并不能反映货币币值的真实变动，用它们来进行所谓的修正既没有意义，又会导致偏差。

马克思曾经提到，“政治经济学中实践上有意义的东西和理论上必要的东西，彼此相距很远，以致在这里和其他科学不一样，找不到需要的材料。”今天也是如此。没有一个资本家会想到对自己的企业进行符合理论研究的结论和适应理论研究的需要的计算。而国家统计部门也无法并且一般也不会去要求企业提供这样的数据。而且国家相关部门和社会调查所获得的企业数据也往往是以企业“自己的未经核实的报告为根据”。而由于税收原因或为了证明低工资的合理性，资本家的公司总是尽其所能地向政府或工人低估利润；同时为了提升股票交易值和借入能力，却又经常向股东高估利润。因此，在这样的数据上进行实证研究，即便我们做得更好些，也只不过让我们能够粗略地考察平均利润率的变化。

不过，除了勉强用几乎不能用的数据进行计算分析外，还可以从一些资本家和企业管理层的感受这个侧面来了解利润率的变化情况。比如说，如今有个词叫“微利时代”，是指整个世界在经济上进入了一个利率低微、利润单薄、回报有限的微利时代。西方国家企业管理层感到现在的压力比几年前重多了，不得不拼命工作去达成收入指标。这些来自生意场上的感受其实足以说明一般利润率水平下降了。

李：

余斌同志，马克思主义是科学，不是算命术，更不是教条。

什么人、什么时候说过两次大战是工人运动造成的了？什么人、什么时候说过每一种经济危机、每一个历史时期的经济危机都是由于工人运动造成的？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是死的，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是有发展阶段的。在一个阶段，其经济危机的表现形态与另一个阶段有所不同，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是熟读马克思的人，难道不知道三种危机倾向在资本论中都可以找到根据？更何况现实的资本主义发展本来就表现出多种不同的危机倾向。

你既然是相信马克思的，那么你承认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导致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掘墓人吗？如果你承认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导致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掘墓人，那么，资本主义发展必然会造成工人阶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的总的历史趋势，又有什么奇怪？在这个总的历史趋势下，工人阶级难道不是必然要把现实存在的力量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转化为经济斗争的成果？这种加强了的工人力量，导致资本家利润率下降，进而导致资本主义危机，这不很正常吗？

就是你自己的论述，你也承认，在一定条件下，工资上涨至少会导致利润份额下降（从而一定条件下，会导致利润率下降）。单是这一点，就已经可以造成经济危机。如果利润率持续下降（即使利润总量还在增加，怎么衡量利润总量还是个问题，你是用价值量还是用“实际利润”？），无论你从马克思主义还是非马克思主义观点出发，最终都要导致投资下降。投资下降以后，才会有总需求不足，才会生产过剩，工人大量失业等等。这是从周期性危机来说，长期的结构性危机，要根本挫败工人阶级力量，还需要更多的条件。所有的经济学家，马克思主义的还是非马克思主义的，都知道经济危机的直接表现形式就是生产过剩、工人失业。我想余斌同志总要比“所有的经济学家”更深刻一点，不会停留于表现形式吧。

下面这段话的出处，想来余斌同志了解吧：

只要为了资本主义生产目的而需要的追加资本＝0，那就会有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但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是资本增殖，就是说，是占有剩余劳动，生产剩余价值，利润。因此，只要资本同工人人口相比已经增加到如此程度，以致既不能延长这些人口所提供的绝对劳动时间，也不能增加相对剩余劳动时间(后一点在对劳动的需求相当强烈从而工资有上涨趋势时，本来是不能实现的)；就是说，只要增加以后的资本同增加以前的资本相比，只生产一样多甚至更少的剩余价值量，那就会发生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这就是说，增加以后的资本C+△C同增加△C以前的资本C相比，生产的利润不是更多，甚至更少了。在这两个场合，一般利润率也都会急剧地和突然地下降，但是这一回是由资本构成的这样一种变化引起的，这种变化的原因不是生产力的发展，而是可变资本货币价值的提高(由于工资已经提高)，以及与此相适应的、剩余劳动同必要劳动相比的相对减少。

这里，马克思明确讲了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资本的绝对生产过剩”，剩余价值量减少，“一般利润率也都会急剧地和突然地下降”，并且原因是“工资有上涨趋势”、“对劳动的需求相当强烈时”要增加相对剩余价值“本来是不能实现的”、“可变资本货币价值的提高”。我这里不是为了要打语录仗。而是说，如果认为马克思没有设想过利润挤压导致利润率下降进而导致危机的情况，那是不符合实际的。更主要的是，在二十世纪，特别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资本主义国家确实普遍出现了利润挤压式的危机。简单地说，资本家的日子当时很不好过。正是为了改变那种不好过的日子，才会有新自由主义。如果硬说新自由主义时期与凯恩斯主义时期的经济危机形式都一样，工人都是一样地被剥削并且剥削率永远都是趋于上升的，那么恐怕就像硬把改开后的资本家暴富与改开前的官僚特权相提并论一样不合情理。

关于测算利润率问题，余斌同志，任何一种统计公式的形成，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前人长期研究积累的成果。之所以现在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利润率测算中，一般都以固定资本作分母，那是因为固定资本是预付总资本的主要部分，而预付总资本的其它部分（存货、每年开始预支的工资等）不占主要地位且数据较难获得。至于分子部分，就是马克思，在先确定了剩余价值的总的概念以后，不也是根据不同的需要，进一步分析了剩余价值的各个组成部分、分析了企业主利润吗？任何一种统计概念，都是为了服务于一定的分析目的。为了分析资本积累和危机，将利润限定于与资本积累关系较为密切的部分，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一定要较真，在现代资本主义条件下，政府税收可以视为是间接地支付社会工资或者支付与社会资本再生产相关的其它成本（基础设施等）。

余斌同志既然精通马克思主义理论、深得马克思原意，那么就不妨严格地按照资本论中所规定的概念，测算一下中国的或者外国的以剩余价值为基础的利润率，看看是否能够得到一些前人不曾得到的重要统计发现。不过要提醒一下，如果你想把可变资本包括在资本总量中，可千万记得，只能用预付可变资本，而不应该使用一年中实际支付的可变资本。

否则，当然我们也可以像余斌同志那样，满足于“管理层的感受”，从资本家叫嚣的“微利时代”中寻找理论安慰（中国的资本家还一向攻击国企暴利，是不是我们也要相信中国的国企真地赚取了大量垄断利润呢），然后在幻想资本主义危机马上爆发与由于危机迟迟不爆发而陷于灰心失望之间来回摇摆。我想余斌同志在社科院的同事中间，类似这样的人一定不少吧？

余：

正因为我熟读过马克思，所以我知道马克思从来不认为“资本主义发展必然会造成工人阶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的总的历史趋势”，相反地，马克思直接指出过无产阶级的运动必然会出现反复的问题。可见，你的那个“资本主义发展必然会造成工人阶级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的总的历史趋势”看法，才是教条。

就你引用的这一段来看，马克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只要资本同工人人口相比已经增加到如此程度”是前提，而不是工资上涨是前提。

你要我测算利润率，但我已经提到马克思早就指出，“政治经济学中实践上有意义的东西和理论上必要的东西，彼此相距很远，以致在这里和其他科学不一样，找不到需要的材料。”你看不懂这段话么？

而且对马克思来说，最重要的是剩余价值率。尽管数据收集困难，但我还是在我的书中对一个局部的剩余价值率测算过，高达4829%。（这也是200年来社会生产力巨大发展的结果）一个工人如果一天工作10小时，他为自己工作的时间只有12分钟12秒。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居然对工人们说，他们的工资太高挤压了资本家的利润，所以资本家不得不搞经济危机让他们失业，这难道还不够荒唐吗？

你的研究成果还是讲给资本家们听吧。

李：

如果工人阶级不能强大下一次社会主义难道从天上掉下来？或者你还在等待新的农民革命？

难道利润挤压危机倾向说的是——没有资本积累过程，工资自己就无缘无故往上涨？难道不需要产业后备军下降？你是没听说过，还是不懂，还是有意无视？

你是认为产业后备军从来不会下降？还是下降了工人斗争力量也不会提高？还是提高了也不会导致利润率下降？还是利润率下降了也不会危机？

至于你的发明：只需要知道剩余价值率，不需要测算利润率。是不是就像国际歌只要唱一段，所以资本论也只读一卷就可以了？

余：

马克思的书我比你读得多。马克思看重剩余价值率而不是资本家眼中的利润率，正是资本论的核心之一。我从来不发明马克思的东西。倒是你貌似又发明了资本积累过程导致工资上涨的理论，呵呵。

至于说工资往上涨，除了工作日缩短那个时间外，谈何工资往上涨？你看得懂资本论讲相对剩余价值那一段内容吗？

李：

经典！我看就以你的这段答复做结束语，请破土将我们的对话公开发表。你看如何？

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