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也谈女权？“侠客岛”对希拉里的回应太low了
秋火
似乎特意赶在昨天最后一分钟（2015-9-28
23:59），知名微信公号“侠客岛”很意外地发布了一篇反驳希拉里批评中国女权问题言论的文章。之所以说很意外，因为“侠客岛”向来关注各种宏大政治历史文化国际问题尤以追踪上层“宫斗”为核心节目，极少谈论国内基层社会问题。当然，如果不是因为2016美国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女士恰好在习皇访美期间发推特抨击天朝的女权问题（9-27），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昨天外交部和环球时报的回应都语焉不详、更让人困惑，那么朝廷也不会委屈眼光一贯高大上的“侠客岛”低头俯视女权问题了。
那么，希拉里究竟说了啥？
环时和“侠客岛”都贴出了推特截图：Xi hosting a
meeting on women's rights at the UN while persecuting feminists?
Shameless.#Freethe20hrc.io/1KDkyFz
“侠客岛”这篇署名“公子无忌”的文章译为：
「XI在联合国主持妇女峰会，与此同时中国还在逮捕女权运动人士，简直是毫无羞耻」。
这翻译添油加醋而显得委婉了，更准确应该是：
「习迫害女权主义者的同时还在联合国主持女权会议？不要脸」。
这句批评确实尖锐，但也非官媒所谓“言辞粗鄙”。至于天朝外交官回应说“一些批评毫无根据，而其他则是误导”，那就要看希拉里这句批评是不是事实了。事实是，今年3月北京官方以“涉嫌寻衅滋事罪”抓捕了国内多地的五名青年女权公益活动家，她们在看守所中也备受折磨（其中有的身患疾病，被捕后被人为停药而大大加重病情），她们4月14日不过是“取保候审”却未被撤销刑事罪名，未来一年内她们要随时向警方报告行踪，警方还可以对她们随传随到甚至随时再起诉她们，至今，正常的女权公益活动都遭受明显更多的压抑，所以希拉里说是“persecuting”（迫害正在进行时）。有趣的是，“侠客岛”的文章回避了这个词，竟然硬是把“迫害”（persecuting）偷换成“逮捕”（arrest），似乎想误导读者以为“半年前都放人了，批评者却还别有用心拿逮捕说事”。可事实确实是莫须有的刑事罪名依然悬在女权主义者头上，无论希拉里有何政治问题，至少她这句批评是确凿的事实。
那么，“侠客岛”这篇文章怎么回应的？
首先，“侠客岛”接过了昨天外交部的说法“遭到拘捕不是因为女权事业，而是行为违反了中国的法律法规”，提出了“所寻求事业的正当性，并不一定天然地给行为争取了丹书铁券。目的正当，手段也同样要合法”的观点。
那五名被捕的青年女权主义者有什么行为违反法律了吗？外交部语焉不详，但官方半年前给出过说法：4月9日女权人士还身陷囹圄时，环时终于发文《维护女权不是随便上街抗议的理由》，官方由此才首次列举两个例证：一是说这些女权人士“策划在三八节针对公共交通工具上的性骚扰搞抗议活动”，说是“在两会期间，在公共场所搞非法抗议活动会面临更多被依法追究的风险”；二是说“她们之前还搞过‘占领男厕所’等抗议活动”。文章暗示说，在中国，一些街头抗议活动情况在法律上适用于“寻衅滋事”罪名。
在三八妇女节针对公车性骚扰做公益宣传，为建立防治性骚扰机制派发一些公益贴纸，怎么就成“非法抗议活动”了？这说不通。讽刺的是，建立公交系统性骚扰防范机制其实是今年两会要审议的公开议题，民间积极响应两会议题竟成“寻衅滋事”？更荒谬的是，环球时报拿三年前“占领男厕所”活动说事，可这个活动当时得到了国内各大官方媒体的正面报道，也有法律人士和学者的积极评价，还有官方妇联的网站也转载了此类正面的报道，当时官方主流舆论口径是“女大学生上演‘占领男厕所’行为艺术”，怎么才过几年换了皇帝就变“非法抗议活动”了？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况且，今年4月中旬据北京海淀检察院的说法，正是证据不足才做出暂时放人的保释决定，而今官方却又自相矛盾指控女权人士违法，这更让人觉得奇怪。
“侠客岛”还列举说欧美女权主义者的激烈抗争行为并贴出她们与警察冲突照片为证，但这却恰恰不是中国女权主义者的行为风格。虽然思想也比较激进，但中国的女权主义者的行为却是非常艺术、温和的。这种附会太牵强。
接着，“侠客岛”又强调自己“真的不服”的理由：说指责落在中国的男女平等问题上，无视了中国在妇女权利方面的一系列重要成就和进步。（尽管希拉里的指责明显针对女权人士被迫害、并非落在男女平等问题上，不过这问题恰好更值得讨论那就不妨说说。）“侠客岛”的论证虽然目测只可怜地占其全文五分之一篇幅，但其理由却更让人觉得贫乏、甚至可笑。
作者主要的理由是，女性在教育和工作中的数量以及妻子和母亲的家庭地位，“就大致能判断一个国家社会的女权状况”；作者先自己现身说法，作为男性他也送孩子放学和做饭，还会按时给韩寒女儿照片点赞，后又列举了一些就业和教育、创业和官员的女性比例的统计数据。先且不说文章观点很成问题，作者的现身说法简直是在搞笑，拿按时给万人吹捧、明显商业炒作的韩寒女儿照片点赞佐证“女性地位提高”，还大言不惭“低声下气地称赞国民岳父今天又帅了，是时候考虑下他这个先富阶级的单身问题了”。这个可笑的列举暴露了整个“侠客岛”的一大特点：惯于从天朝统治精英阶级立场说话，骨子里浸透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精英意识，以至于对膜拜男女精英的现象也并未感觉丝毫的不妥。对极少数多金的精英阶层女性的膜拜，根本说明不了女性地位高低，反而往往说明金权和主流男性期待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才是吸引力源泉。这个列举固然可以理解为一个玩笑，却是一个言说者无自知之明的低劣玩笑。
更重要的问题是，女性在教育、就业、某些创业中的数量比例之多，就能说明女性地位也相当的高了吗？
我们得承认，相比女性的受教育权和就业权不能得到保障的情况，这些情况确实有利于提高女性地位，而且应该承认这是1949年革命后公有制主导的大规模工业化曾经带来过历史性的进步。但糟糕的是，无论男女劳动大众在49年革命之后都没有得到民主政治权利，特权干部阶层经常动员高强度劳动，工作中拿女人当男人的做法，都给女性劳动者带来了更沉重的负担。但毛时代还算好的是，无论男女工人都有相当周到的终身工作保障和劳动福利——今天的中国年轻人想都不敢想的：工作几乎是终身保障，从工伤、医疗卫生到生育、养老的完善的“劳动保险”，乃至非常低廉的住房和教育，所以那时工资收入虽很低，劳动强度也不小，但还能得到相当完善的休养和社会保障（农民没这些福利但人民公社还能保贫扶困，不至于像今天农村竟有数千万失地农民、流民）。而且官方在1980年代一度要把国有和集体企业的“劳动保险”推广到所有类型企业包括私企和外资，当时非公企业真还不多，加之经济快速增长，完全可能做到。但这种努力最终因为越来越深的市场化、资本化改革而中断。
1980年代以来的市场化、资本化改革最终发展到打破了亿万工人的工作保障和劳动福利，而经济自由化的同时，劳动人民却很少争取到政治权利。结果形成了今天中国亿万劳动民众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的空前不利局面，而占了半边天的女性尤其不利，因为除了与男性劳动者同样的不利之外，女性因为生理和生育的特点在资本主义市场环境下处于劣势，尤其在比过去更加倚重家庭的时代更为不利。比如，女性一旦面临生育问题就被企业解雇、或被迫离职的情况，改开以来越来越多见，即使这方面有做到生育保险的，也往往未必能充分依法保障生育、产假权益。更不用说女性来例假（比如痛经时）能请假休息了，直到最近几年新一代女性权利意识上升及女权舆论和民间女工团体的呼声，才出现了个别企业批准“月经假”的稀罕新闻。在国家大大缩减对劳动力再生产费用（如居住、生养、教育）的承担的情况下，男女劳动者都被迫更加倚重家庭作为抵御经济风险的避风港，处境更糟的女性由此被迫更倾向屈从于家长的安排，而更难做超出个体奋斗的抗争。
至于说到家务劳动和家庭地位，“侠客岛”作者只列举了他自己的例子，就是说他也会接孩子放学和给老婆做饭。这个例子当然可能是部分家庭的真实情况，但却是非常不充分的例子。因为确实有一部分家庭的男性也会做家务，笔者十多年前就见过甚至有些工农家庭是男主内，但无论民众生活常识还是官方数据都显示全社会更多情况还是女性更多做家务。根据全国妇联、国家统计局2011年10月发表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72.7%的已婚者认为，与丈夫相比，妻子承担的家务劳动更多；被访者目前3岁以下孩子基本由家庭承担照顾责任，其中，母亲承担日间主要照顾责任的比例为63.2%。即使最近官方公布的《中国性别平等与妇女发展白皮书》也承认，平均每天家务劳动女性仍比男性多出一个多小时（74分钟），虽然这种取平均值的统计同“平均月收入”一样有让相当一大群人“被平均”之嫌，但仍然无可奈何地说明了家务劳动仍然不平等，女性做家务仍然多过男性。
综上所述，“侠客岛”的论证都不足以说明女性在教育、就业、创业中的数量比例多了，就能证明女性地位也相当的高了。事实是，中国社会仍然男女不平等，而且如今女性地位处境比三十年前劳动人民较有保障的时代更倒退、更糟糕了。何况“侠客岛”的文章还未提到更突出的女性权益问题，如性骚扰的防治惩戒，普遍和严重的家庭暴力问题，乃至近日官方发布的妇女发展白皮书也并没有（或不敢？）提出这些问题现状的数据以便让人们知道是否有好转或恶化。
更可笑的是，“侠客岛”的这篇文章后面用了占全文一大半篇幅东拉西扯了其他无关的内容：先是扯到当代小说和古代小说对女性的推崇与美式大片不同，后又更起劲扯到希拉里本身的政治问题以论证她的话“别太放在心上”。扯谈小说甚至扯到古代都太乏力了，因为拿文学来比附现实生活实在太扯，如果作者以为明清甚至唐代小说都可说明中国人自古推崇女性，那么是否说明一千多年来女人裹足、妻妾妇道的中国女人地位其实并不低呢？而且“侠客岛”该文章后面一个网友跟帖也说：“私以为那些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都是男性yy出的其脑海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对那些文学作品以及其中人物的推崇无形中为女性带上了一重枷锁。”此点评更敏锐。
扯到希拉里本身的政治问题就更不着调了。就事论事地讲，希拉里批评「习在联合国主持女权会议却迫害女权主义者？不要脸」是符合事实的，就算你认为言辞有点尖刻，也并没有背离事实，或者如果更进一步说到中国的男女不平等、女性权利仍然更受压抑，也仍然是事实。即便认为做出批评的人不安好心、或者不站在人民的立场，那么我们就要连她一句符合事实的批评也反对吗？再举个更明白的例子：难道我们就因为“要发展民主和法治”是从某个又坏又虚伪的统治者口中说出的，我们就应该反对民主和法治吗？显然大多数读者不会是统治者以为的那么傻。
其实笔者第一眼看完“侠客岛”这篇文章就觉得漏洞问题百出，别说任何一个女权主义者都可以轻松“完爆”，就连笔者这样并不算严格意义女权主义、只是支持包括男女平等的一切社会平等和劳动解放的人也可以随手拣出上述一大堆问题。可怜的是，作为对希拉里批评的回应，此文好歹也比外交部和环球时报的文章强；套用环时说法，“侠客岛”这篇文章实在太low了！不过，笔者认为官方回应之low，肯定不是因为他们的才华智力或知识资源不足，看看“侠客岛”其他宏大文章尤其是扣人心弦的宫斗剧评论就知道了，而且此文其实也不乏数据和文采。问题在于，统治精英利益意识不但是“侠客岛”的立场更深浸其作者骨髓，惯于从统治者角度谈论女权，已经到任何批评者说了句人话都要反对的地步了，这样搞，想不low都难。
其实官方的局限性也容易理解，官方的妇联被束缚了手脚难发挥作用，难以结合群众，甚至官媒回应女权问题如此之low也可见一斑。但问题并不在于官媒所谓的谁要“指手画脚”，而是民间人士包括被指控罪名的女权人士其实是在主动添砖加瓦、补足官方做得不够的妇女工作，过去几年确实还与官方妇联有不少公开的友好合作，比如说今年两会提交的反家暴法草案就与女权主义者近几年的不懈努力有直接关系（最近全国人大常委还审议了该草案，正在向全社会公开征求意见，截止到今年10月7日）。
今年三月份试图呼吁性骚扰防治机制的宣传，本来也是积极配合两会议题的民间活动，却遭到打压，而且北京官方抓人还讽刺性地发生在三八妇女节当天凌晨，实际上3月8日当天白天就引发了一些国际妇女组织高度关注（因为联合国妇女地位委员会每年都在妇女节前后召开国际盛会，今年是第59届，各国妇女组织联系紧密和直接行动力都有着优良的历史传统，所以今年3月8日当天就有多个国际妇女组织迅速获悉消息并即时做出反应在纽约街头游行，抗议天朝抓人），随后才是国内不少律师和高校学生乃至部分工友的声援，迟至一个星期后欧美当局才公开呼吁放人，抓人之后很长时间公安都没有任何依法书面告知，更迟之后外交部才两度回应以及环球时报的指控却都大言不惭，官方已脸面尽失，这不是不要脸又是什么呢？
如果官方不能正视自身的严重不足，还不容许民间继续一如既往帮助促进妇女事业，却还要针对女权主义者倒行逆施再踩上一脚，那么本已历史性倒退的女性权益又何以能进步呢？
2015年9月29日
（工评社责编：曜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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