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景生与女儿谷开来、女婿薄熙来合影

军人和文化人

谷景生1929年参加革命。很多人印象中他是一位文化人，他懂得世界语，会讲英文。在平大高中读书，出入北京大学图书馆。30年代，谷景生历任多家党报的编辑和主编，他是《民众日报》编辑兼记者、《反帝新闻》主编、左联旭社社长。他创立了北平泡沫社和《泡沫月刊》，是1935年时的北平左联书记，文化总同盟书记……谷景生读破《资本论》、通读二十四史、中外文学名著有卷必读，十本《鲁迅全集》批注满篇……

而谷景生又是一位军人，是位始终在前线的战士，是一位开国将军。

他在1933年就是冯玉祥领导的抗日同盟军——吉鸿昌部队著名张韬团的团政委，九月战败后，吉鸿昌英勇就义。谷景生在小汤山战役中子弹沿心脏穿过肩胛，致使左臂残废；抗战中，他又加入山西牺盟会任决死队任公委委员；解放战争中，他是刘邓大军中原野战军九纵队政委，与司令员秦基伟搭档，从中原打到西南。后这支部队改编为第十五军，两人分别任军长和政委；解放洛阳、郑州、南昌和昆明时，谷景生又先后分任上述几市警备区政委：抗美援朝时，谷景生又穿上军装，任志愿军第十五军政委，与老战友再次搭档，打下上甘岭。十五军被称为长胜军；回国后，国内组建新军种，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军，杨成武任司令，谷景生任第一副政委，第二书记，是开创中国空军防空军的重要一员；十年内乱刚结束，中越边境发生大规模作战，他再披戎装，出任广州军区副政委，直赴越南前线，成为许世友的左膀右臂；南疆初定，正主持广州军区政治工作的谷景生，被紧急召回北京，调任新疆处理边疆紧急状态……

谷景生又被看作地方干部，他30年代担任过北京市委书记，40年代担任过中原地委书记，50年代担任过郑州市委书记、洛阳市委书记和昆明市委书记，80年代初，又是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

做官和做事

谷景生在担任北平市委书记兼团市委书记时，和战友们一起做北京学校青年工作，发出了“偌大的北平，己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的动员口号，成为“一二九运动”的先导声。面对日寇进逼，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谷景生与另两位北平市委领导成员彭涛和周小舟根据外文报刊的报道，了解到中央的精神，及时调整了斗争策略，利用他们已在北平大中学校建立的联系，发动了中国现代史进程的一二九运动。毛泽东评论道这场运动“同五四运动是第一次大革命的准备一样”，“它准备了抗战的思想，准备了抗战的人心，准备了抗战的干部。”

在朝鲜战场，他亲自编报树立了黄继光，邱少云和孙占元(王成原形)的英雄典型。1955年，周恩来、聂荣臻亲抓筹备组建火箭导弹科技领导机构，建立了中国国防现代化的关键机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钱学森任院长，谷景生任政委和党委书记，成为中国国防现代化的奠基人之一。80年代初，谷景生高效地平抚解决了新疆错综复杂的遗留问题、民族纠纷和支边青年返城等问题，将新疆工作扭转上发展经济建设的轨道。1982年邓小平到新疆，对谷景生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对一枪未发便降伏了叛乱，中央军委给予极高的评价和通报表扬。

谷景生实践了不做大官而做大事的人生境界——鲜为人知的谷景生，他参与领导的历史事件，万篇累牍，其中或提到他的名字，或张冠李戴，或全无此人。自毛泽东将“一二九运动”与“五四运动”相提并论后，运动意义非凡的评价日渐升温。许多参与者相继口述撰文，公开自己在运动中的经历。但谷景生和当年中共北平临时市委的其他几个真正的运动领导者，却从未以“一二九运动”领袖的口吻专门谈论运动的来龙去脉。就在史学家与谷景生生前难得的拜谒访谈时，谷景生老人仍然总是强调党对“一二九运动”的领导，他说出彭涛、周小舟、李常青等一个个他凡能记得、并真正在运动中起过领导作用者的名字，却就是不愿多谈他自己在运动中过什么、做过什么。

在一个个大历史阶段都留下了坚实的足迹的谷景生，从未加入进撰写回忆录的历史潮流。他读书破万卷，笔记百万言，却没有发表过任何个人回忆录，没出版过一本自己的集子。

幸与不幸

谷景生在国防部和钱学森搭班子，组织众多的科学家研制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正值反右时期，几十位科学家面临被打成右派的危机，谷景生顶住全国性的压力，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政治生命。在这个知识分子集中的单位，无一人被打成右派，使得国防科研得以顺利

进行。而他自己却遭受了一场迫害……第二年，在党校工作的妻子范承秀，整风反右领导小组成员，因为为下属说公道话，一夜之间被打成右派和反党集团头目。

五院是尖端科学地带，五院的工作需要他。组织出面劝他为了工作而离婚，谷景生说：“我最了解范承秀，她15岁就入党，从初级党校学习到高级党校毕业，她在战争中出生入死，忠诚坚贞，她早把一切都交给了党。说她反党，是天大的冤枉！如果我和她离婚，那是把她推上绝路。至于我自己，随便组织怎么处置安排吧。”

从此，谷景生便离开了政治权力中心。

总有人说，谷景生真是一个不幸的人，与他共事上下左右的人，大都成为人所周知的高官，而谷景生早在抗战初期，就因被人诬告而停止党籍，被降为秘书、宣传科长，从头做起。和他同样在中国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任团政委的，都被授成上将中将，他却绝口不提自己在第一次国内规模战争时期即担任团政委的事实，仅被授予少将军衔。他一生中多次于创业之初、危难之际，被委以重负；又于事业有成、局面展开之时，被默默调离。谷景生，在政治舞台上早被忘却，却在历次运动中都是被打击的先锋。文化革命一开始，他又被扣上十大罪名，关押入狱，再受迫害十二年。出狱后被宣布永远开除党藉，遣散回乡。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刚宣布平反7天的谷景生，被派到越南前线，流弹擦身，险些牺牲；“官复原职”没几年，又遇老同志让贤的国策。在新疆建功卸甲的谷景生，最后被安排为全国人大常委，内务司法委员和中英小组副主席，却在全国代表的盲目差额选举中，正当身心强壮之年，永远离开了政治生活，在招待所里寄居了十年。

范承秀说，谷景生是不幸中的幸运者，20岁时子弹在心脏边上擦过，他死而复生；国民党监狱施尽酷刑，他没有倒下；反右中受屈辱，他挺过来了；文革遭受十年残酷迫害，他侠骨依旧；甚至脑血栓使他右侧半身不遂，他居然能用残疾的左手继续书一笔锋健的大字，精神健康镌然。

谷景生自己说，他是一个幸运的人，党在任何关键时候都没有忘记他，从入党到被开除党籍到再恢复党籍。每一个重要的革命历史时期，党都需要他，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都让他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在遇困难局面时，多次让他临危受命。更重要的幸运是，在残酷的战争中，和更加残酷的政治迫害中，许多同志都消失了，而他却健在；虽然错误路线阻碍了他为党工作的更多机会，但正确的路线也阶段性地使他发挥了一个共产党员的作用。

谷景生笔记摘录

我是谁？这不重要，我做过什么？也不重要。我的经历，我的职务，我的待遇等等，都不重要，非常不重要。我们时时面临选择。首先选择一种生存的方式：砂乎，尘乎，蟑螂乎，营苟之徒乎？非也！荣乎，伟乎？亦非也！人，就是人，伟大的人，光荣的人，神圣的人——即共产党人。这是一个永恒的视点、出发点和立足点。

——回复女儿信件1999年

人生的精彩与否不能拿功名来衡量，因为功名可以建立，更可以剽窃编造。若想生命延续不灭，也不可用功名在社会上进行繁衍。特别是做过一些事情，有了回忆历史资格的人。历史属于国家、炎黄子孙千秋万代和人类文化，绝不属于哪个个人。我希望出版家们特别注意，不要协助个人功名的繁衍。不要像一些可爱的小青年，拿小刀在长城砖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可爱变成了可憎。这是一种强奸，用强奸来繁衍，是一种什么行为呢？

——1996年12月8日笔记

共产党的事业需要有识之士身体力行，要团结所有能为党做工作的人，严己宽人。团结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缺点归自己的，功劳归他人。只要对党的事业有利，个人名誉也可以牲牺。

——1955年日记

人的物质存在或许是宇宙不屑一顾的，它顾不了我们，我们互相照顾，互相关切，互相矛盾，互相斗争。在前一个视点上，人生很无谓，就像我们看一个蟑螂，很顽强，也很脆弱。在后一个视点上，人生很丰富，很悲壮。生命这样渺小，人生这样伟大。所以活的全部意义，就是要像个人，要有意义。

——摘自一篇随笔，日期不详

老者不等于贤士，贤者亦非必老。老有所教的说法我很赞成，孩子身上就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年轻人敬老，让他们敬什么呢？先尊而后有敬么，你有何尊呢？年长，位高，可是写不出一个大写的人？

——摘自1999年笔记本

回忆一个伟大事件和个人的关系是危险的，这在让小人物变成大人物时，共产党的光荣历史也变成个人功劳簿。

——2004年10月10日 谷景生和女儿谈话

共产党人的情感，是之于亲情的感情，之于同胞的感情，之于民族的感情，之于人类的感情，这是一个感情进化的流线。而小家碧玉的亲情是不能持续发挥其魁力的，它只是感情的起点，但从起点到终点的漫长过程中，就需要把亲情放大到对于国家民族的关切上来。这是共产党员能够牺牲个人利益的精神来源之一。

——摘自1996年笔记本

我深信共产党的精神不灭，因为它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精神取向。一切带着个人企图加入党的人，都是伪党员。古人说，人为财死，还应加一句：官为位亡。我相信，不会有“党为官亡”这句话了，因为共产党是一种信仰、精神、意志、品格，而不是任何官僚伪员能修改的。

——摘自1999年笔记本

假如今天我们流淌鲜血，献出生命，让我们为此而骄傲，因为我们是抗日的战士，是为数不多的能够为祖国而战的幸运者。我们将实现对这片土地的承诺。……我们的脚下，是深褐色的土地，它蕴藏着清泉，那泉水经过几十万年养生，温暖可人，它属于中国人；我们的身后，是万里长城，我们在长城脚下卫国作战，追随吉鸿昌政委，与敌人决一死战，誓死如归！

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今天，我们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敌人的子弹穿透，但请相信，即使我们的身躯淋淋血洗，我们的精神不会倒下，我们会警醒同胞。当我们去见马克思的时候，他仍然会说：这是为大家做出的牺牲，那时我们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但是它会永远发挥作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摘自1933年小汤山战役前给吉鸿昌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