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30分钟内,泸定桥成了红军的桥 1935年5月29日16时左右,泸定桥夺桥战斗开始。接下来的场面,包括笔者在内的大多数建国后生人,都是从影视作品上见识的。 ——冲锋号吹响,枪声大作…… ——突击队员攀着铁索前进…… ——东桥楼敌军机枪向桥面疯狂地吐着火舌…… ——突击队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前进,有人伤亡,但仍然一往无前…… …… 这场面在各种表现这场传奇战事的影视作品中千篇一律,无一例外!——这也是革命历史教育数十年一贯制的产品,笔者是打小看着这种场面长大的,对这些攀铁索去夺桥的英雄,那就是一个如同对神人般地由衷景仰和拜膜!然而随着年齿和阅历的增加,特别是从军后有了更多的军事知识兵器常识后,却对这如同粉色气球般吹胀起来的“英雄画面”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当年国民党军普遍装备的“金陵三十节式”重机枪的理论射速为500~600发/分,这样的家伙什正对着的射场不过是一段百把米的桥面,而这“百把米”桥面对操家伙开火的射手来说,无论在视界、射界还是射距方面都毫无障碍的!也就是说,扭着铁索前进的红军突击队员们完全是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守军枪口之下的。如此,泸定桥守军的机枪——无论是正对着桥面的这挺重机枪,还是在东桥头南侧李团重机枪主阵地上的重机枪编组,只要有机会能够获得持续10秒~20秒以上的开口发言机会,那么攀铁索抢桥的这22位勇士就肯定不会再有一人还能留在这些光溜溜的铁索上,遑论爬过100米距离来夺桥! 可为什么红军又夺桥成功了哩? 一种可能那就是现如今海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出口转内销还回到了泸定桥的“猛料”:当年发生在泸定桥的这场战事乃至那22个英雄,纯系子虚。当年这个日子的泸定桥根本没有守军,也没有拆桥板,红军是排着队太太平平过河的;红军是用现大洋买通守军顺利过桥的;红军过桥是因为刘文辉故意放水;红军有地下党的接应……,等等,这样的“猛料”如今已有不下几十种版本。 然而这大堆的“猛料”却难以突破大量史证形成的强大证据链——即或把这当做来自胜利者的那部分记录予以删除:从蒋公本人直到川军河防诸将,乃至守桥部队的亲历者,都不讳言当年为这座桥的归属而发生过的战斗——甚至还有人作出了不吝夸张的喧聒:“双方激战两天一夜。红军多次冲锋失利,伤亡较大……”[1] 既然确认发生了战斗,战斗的结果又是改变了泸定桥的归属,那么逻辑导向就能够相对收敛地指向一点了:泸定桥东桥楼,乃至泸定桥东岸所有守军的自动火器,从夺桥战斗一开始,就已然被对手剥夺了开口发言的权利和机会!而从双方自动火器配备至少100:4~6的对比来看,这样的剥夺完全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本钱足足的,而且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曾任第二十四军参谋长的王靖宇老先生后来得到了有关当事人“口头告知”的“忆述”:在红军强大火力压制下,“桥楼成为弹巢,守兵抬不起头,或伤亡或逃跑……”[2] 如此,笔者不妨根据已经掌握的史料,试着来对夺桥战斗发起时最接近真实的场景作一复原:随着红四团首长的一声令下,泸定桥西沿岸上百挺轻、重机枪发出了暴风聚雨般的啸叫,守军几乎所有的自动火器发射点都被红军几挺乃至十几挺机枪定点锁定,射手们都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而象李团机枪连、迫击炮连阵地这样的重要火力点,那是一定受到了赵章成等神炮手们的“特殊关照”…… 22名勇士,是在红军强大火力对泸定守军实施了有效火力压制后,攀着铁索去夺桥的! 这就是相当长时间以来,很多教科书乃至回忆录在陈述这场战事时,不曾道出或不愿道出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前提:“红军强大火力有效压制了泸定守军,突击队员们开始……”,似乎一道出这个前提,22勇士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就要大打折扣似的。这种思维定势真正是让人啼笑皆非:红军强大火力对敌军的有效压制的确是给突击队员们上了一道保险,但这道保险却不是万能保险,“有效压制”并不意味着就不会再有枪子儿朝他们身上飞来!更何况,就算没有这种枪子儿飞来飞去的战场环境,又有多少人敢于尝试去攀着那十三根光溜溜的铁索过河?…… 泸定有群众目击了22勇士攀铁索夺桥的场面:“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河这面就一齐开火,河西街的铺板、门板都被拆下来了铺桥板,前面(的人)两个、三个(人)一起(堆),爬着铁索往前面打,后面的就铺板子,……”[3],“红军吹起冲锋号,在天主教堂这面,现泸合酱园前集合,排起队操起板子就到桥头。到桥(头)时天就看不大见了,见有人冲在前面,后面的铺板子,……”[4] 在突击队后面“铺板子”的,就是三连连长王有才的“铺桥突击队”。 现住河西街的李国秀老太太当时还是一小媳妇,那天她给红军捐助了自己家的门板,还招呼左邻右舍把门板借给红军。她也目睹了红军攀铁索夺桥的场面:“当时打了几炮的,我看见有红军从铁索上掉了了河,就在街上喊‘那些先生好造孽[5]噢,再给他们整点门板来哈……’”[6] 李老太太对笔者等人口述的时间是2006年7月22日,那天笔者去她家拜访,刚敲门却发现老太太正柱着拐杖从桥上气哼哼地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念叨叨骂骂咧咧。一问才知道,海内外关于泸定桥的那些“猛料”已然出口转内销绕了一大弯儿来到了泸定,老太太是瞅着桥上桥下生意人也在传播这类“猛料”因而动了真气:“没打仗啷个过桥?莫非他们是来会亲家的么?”…… 这位李国秀老太太很有意思,前些年有电视台来拍关于飞夺泸定桥的电视剧,大概是因为河东岸县城现代化建筑太多,导演只好把夺桥场景反过来拍,把红军从西岸向东岸攻击变成了从东岸向西岸攻击,这让老太太瞅见了大为不满,扯住人家一脸严肃地说:“你们整反了,整反了,红军打仗是从这边往那边打哩,你们咋个弄假的哟……” 执拗的老太太无意之中道出了一个真谛:就创作劳动而言,艺术家享受的自由比史学家享受的自由要大得多!捡起一个具备传奇要素的素材作夸张、渲染、突出、引伸等“艺术加工”,将“生活真实”提练成为“艺术真实”,那是艺术家们的当然权利,但却不是史学家们的当然权利!史学家要越位干艺术家的活儿,那是肯定不会遭世人待见的——各位可千万甭小瞧了现如今八○、九○后小年轻儿,如今是信息爆炸时代,他们的见闻可是比当年笔者与他们同龄那会儿强太多啦!“宣传口径”、“新闻通稿”这一类官腔八股,那是阻塞不了他们旺盛的好奇心与求真欲的!你要是没有攒得足够的本钱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完全可以翻了你一白眼儿还不认你这壶醋钱! 当然,如果有人要掂着文学影视作品中的某些细节场景去置疑或臧否历史的本相,那也是和尚朝着道观磕头——没认准庙门儿!同样道理,艺术家在从事创作劳动时,还是得时时掂量拿捏好“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这两者间的辩证关系,对历史保持敬畏感,不要过于轻狂、轻薄乃至轻率地去挑战“艺术真实一定要反映生活真实”这个底线! 说远了,还是回到那年那月那日的泸定桥头来。 在强大火力掩护下,22勇士以勇悍无畏之气概一步一步攀着光溜溜的铁索靠拢东桥楼,手中的“花机关”吐出了一条条火红的信子……,这气概这阵仗,想必与如暴风聚雨般的强悍掩护火力一起发生了作用,在东桥楼守军心中大大催生了震撼和挫伤: “红脑壳的炮火好劲仗噢,弟兄伙怕是躲不脱噢……” “红脑壳这是些啥子人噢?啷个楞格拿命不当命哩?……” 王靖宇老先生在其回忆文字中也转述过有关当事人“口头告知的忆述”:红军机关枪密集猛烈,红军突击队步步逼近,“守兵见此情形,吓得魂不附体,呆若木鸡,桥楼狭小不能多容守兵。桥的左右均是民房,没有射击准备,增援上来的守兵,在民房(以背临河的民舍)后边窗口上,向扭着铁索而过的红军突击队员乱放了一阵枪,毫无效果”。[7] 这种场面对守军上上下下的压力肯定是很沉重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泸定桥守军最高长官李全山与他的长官袁镛通了一个电话[8]。 关于这个电话,川军河防诸将在回忆文字中写道:
这可能正是李聚奎率红一师一部直扑龙八埠第四旅旅部的那个当口。
天黑尽的时候,红四团已经完全控制了泸定城。 注释 [1]饶杰口述、陈鑫整理:《我的军人生涯》,《南涧文史资料·第1辑》第60~第61页。 [2]王靖宇:《四川军阀刘文辉部第二十四军堵击红军长征经过的回忆》,《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4册》第553~第554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 [3]1972年年3月13日邓友珍(女,当时泸桥公社沙坝生产队社员)口述,泸定县红军纪念馆存档。 [4]1972年年3月13日曹本云(时任泸桥公社办公室主任)口述,泸定县红军纪念馆存档。 [5]川语“很遭罪”的意思。 [6]2006年7月22日李国秀口述。除笔者和笔者的朋友唐皓、丁力在场外,在场者还有泸定县红军纪念馆馆长郭成燕,原泸定县旅游局局长邓明前,原泸定县红军纪念馆馆长王永模。 [7]王靖宇:《四川军阀刘文辉部第二十四军堵击红军长征经过的回忆》,《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4册》第554页,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 [8]泸定县当时与汉源(今清溪镇)、康定有有线电话和话传电报可通,电话局设泸定县十字口,与汉源相通的电话线经过飞越岭、化林坪(]薛岳编:《剿匪纪实?西康追剿》第25页附表五,台湾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8年1月版);另,陈启图关于天、芦、荥,懋红军动态与部署丹巴防务函(1935年6月12日)亦称:“泸定收复后,冷碛、化林以次肃清。康泸电线已通,泸汉一段已责成泸局修复泸定至飞越岭山顶”《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四川部分)》第279页,档案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9]张伯言等:《金沙江、大渡河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345~第346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10]张伯言等:《金沙江、大渡河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345~第346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11]1972年年3月13日邓友珍(女,当时泸桥公社沙坝生产队社员)口述,泸定县红军纪念馆存档。 [12]1972年年3月13日曹本云(时任泸桥公社办公室主任)口述,泸定县红军纪念馆存档。 [13]任乃强:民国川边游踪之《泸定考察记》第22页,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 [14]张伯言等:《金沙江、大渡河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346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15]饶杰口述、陈鑫整理:《我的军人生涯》,《南涧文史资料·第1辑》第60~第61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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