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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文学诗人许立志自杀身亡

2014-11-28 12:42| 发布者: 燧鸣| 查看: 592| 评论: 3|原作者: 成都商报与南方周末|来自: 成都商报与南方周末

摘要: 工人们“我手写我心”,即使写的是自己的生活,也是为广大的命运同路人立言。“这是社会的史诗,也是工人阶级的精神史诗,呈现的是社会转 型中产生的所有代价,所有的肉身经验。”许立志的意义,在于他不仅属于被转型碾压的“庞大单数”,还身处资本全球化时代下金字塔的最底端。


成都商报: 曾被誉为打工文学接班人的90后深圳诗人许立志,于2014年10月1日坠楼身亡,警方疑为自杀。生前留下最后一首诗《我弥留之际》写道: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个人博客:http://weibo.com/u/1766211094

  昨日,诗人圈内开始转发一则缅怀90后诗人许立志的消息。许立志,1990年生,广东揭阳人。喜爱文学,尤爱诗歌。作品见于《打工诗人》《打工文学》《特区文学》《深圳特区报》《天津诗人》《新世纪诗典》等,生前在深圳打工。

  记者联系到许立志的朋友风果子(笔名)。她称,去世前几天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警方还在调查去世原因。许立志曾经工作于工厂流水线,常把心事写成诗。很快,他身上被贴上了打工诗人的标签。

  许立志最初写的几首诗发表在《打工诗人》上。在《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里,许立志如此描述当时的生存状态,“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快, 再快/站立其中,我听到线长急切的催促”,他感到“既已来到车间/选择的只能是服从”,更感到青春无情的流逝,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被日夜打磨, 冲压,抛光……”。对于许立志去世的原因,作家韩庆成在其微博发文悼念并透露,许立志因工作、生存等原因,曾有消极情绪。去世前发表过的一首诗只有两句: 本命年真的是一道槛\我怕自己过不去。


南方周末:

流水线上的兵马俑:打工者许立志写作史

沿线站着/夏丘/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许立志/朱正武/潘霞/苒雪梅/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许立志《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2014年9月30日正午,深圳,24岁的富士康普工许立志,离开了城中村的家,一个被单人床挤满的单间,在一栋握手楼的五层,月租350元。这是4月份刚刚租下的,之前,他在城中村的另一头,住了三年。

他来到AAA大厦17楼,对面是友谊书城,许立志是个爱书的人,可能去看了会儿书,下午两点,他出现在大厦17楼,走出电梯,左转,迎面是一条满是办公室的走廊。

那不是要去的地方,他折返,另一头,那里有一扇窗,扶着窗框朝外看,是林立的高楼,他看了五分钟。

一年前,他为这一刻写了一首诗:

他想着想着

往前挪了一步

——许立志《跳楼》

接班人

疼痛的光在珠江三角洲弥漫/广州,深圳,东莞,佛山/亿万打工者驮着生活的火车/修建通往新世纪的康庄大道 ——许立志《开往南方的火车》

我要踢开粘滞的土地/站立起来/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 ——罗德远《黑蚂蚁》

“这是他在报纸上的处女作。”罗德远主编着一份叫做《打工诗人》的民间刊物。2011年的秋天,他收到了青年工人许立志寄来的诗歌。车间、搁浅的青春、流水线、站着入睡的身影,这些他都熟悉,二十年前,他从四川泸州的乡下来到惠州,在工厂清点货仓。

许立志1990年出生,高中毕业外出打工。2011年2月,进入深圳富士康,是流水线上的普工。进厂前,他的银行卡只剩了取不出来的99元。进厂 后,1700元的试用期工资,对他无异于一笔财富。而工作,似乎没有那么可怕,第一天上班就是夜班,夜里八点到早上五点,流水线旁双手如飞,他发现时间过 得真快,他想,虽然枯燥,但这样“无忧无恼也自得其乐”。

自得其乐的方式就是写诗。

诗歌发表一个月后,罗德远邀请他到惠州参加《打工诗人》创刊十周年聚会,作为年轻诗人的代表。

“他给我打电话,说请到假了,高兴得不得了。”那是罗德远和许立志唯一一次见面。这是一个身高175cm的年轻人,瘦,脸上有着青春痘。在会场,他腼腆地打招呼,随即淹没在越聚越多的打工诗人中。

当天晚上举行了诗歌朗诵会,这个全会场年纪最小的诗人用潮汕普通话朗诵顾城的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彼时,正是深圳富士康“十三连跳”震惊世界的时候,许立志来自富士康,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一位与会者评论道,许立志写下的《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已触及‘十三连跳’的深层原因”。而通过诗歌舒缓情感,人们看到了悲剧不会重演,“显然,这位90后青工的内心,实现了某种和解。”

在许立志身上,罗德远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他不怀疑和解的可能。打工不易,底层多艰,他也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自己的工厂宿命达成和解,以诗歌的方式。

1996年,28岁的罗德远依然在工厂清点着数以千计的电视机机壳。由于喜欢写诗,在打工诗人的圈子里,薄有名声。前半生的农村生活,让他的诗歌充 满了乡土意象,他将打工者形容为“黑蚂蚁”:勤劳、卑微,忍耐而奉献。他也是这么做的,工作二十年,他没有请过一天假,春节要加班,他就主动报名。

他是这样一只黑蚂蚁。直到1996年的圣诞节。

“香港老板要搞圣诞晚会。车间主管和我说,你不是会写诗吗,你给我写一首。”工厂叫康惠电子,罗德远模仿《白杨礼赞》,写了《康惠礼赞》,晚会上得了二等奖,奖励一条毛毯。

一个月后,他从工人升为职员。

“人只要努力,真的会有回报的。”十八年后,成为广州增城区文体局办公室主任的罗德远坐在办公桌后说。这也是他的诗歌哲学,“没有完全的绝望,作为诗人,一定要给出希望。”

2011年,对于许立志,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年。他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参加了第一次诗会,还获得了他这一生中最光辉的称号——打工诗歌接班人。虽然这来得有些轻率,据写新闻稿的记者说,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他最小,又写诗。

“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那种自豪感和满足感是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一个月后,踌躇满志的许立志买下一本书,《写稿赚钱18技》。

2011年情人节,决心踏入工厂时,他曾有些失态,“谁他妈能断定以后一定怎样?命从来没有一定的!”

幸运

一块接一块的主板/像送葬队伍一样/死气沉沉地向我走来/我把他们从载具上一一取下/隔着静电手套/阵阵炽烫仍然通过手指直涌胸口/我咬紧牙关忍受着/就像我必须忍受着生活 ——许立志《忍受》

累/她感到无边的累/在这个城市/这永远构不成/辞工的理由

——郑小琼《何丽》

郑小琼大概是新世纪最有名的打工诗人。自2007年获得了人民文学奖后,她就有了卓绝的名声。她曾是东莞第一位农民工身份的省人大代表。

郑小琼记得许立志。在深圳的一次诗会上,“他那时很活跃地参加诗会,我看过他的诗。同样年纪的时候,他比我写得好。”

诗会是如许立志一般的年轻诗人结交同道、拓展文脉的舞台。盛名之下,郑小琼常被邀请,但她其实害怕这样的场合,害怕看见年轻人炽热的眼睛,希冀她告诉他们改变命运的方法。

曾几何时,这也是她的愿望。那时,她到处投稿。她的成名作,就发表在《打工诗人》上。

“想写些东西发表,能够进入工厂内刊或者杂志社。这是最初的动力吧。”

2008年,郑小琼被吸纳入广东省作协,成为作协下属杂志的一名编辑。因为诗歌,郑小琼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她有了城市人的身份,再不用担心被机器刮去指甲盖。

但人生顺遂之后,郑小琼却怀疑起来。

“我常想我是不是幸运。”所有人见到她,都说她很好运,她想这是实情,幸运,也就是偶然的意思。

这让她难过。写打工诗的人数以万计,能如她一样改变命运的,少得可怜。她拿不出能传授他人的方法,更害怕自己的光环会遮蔽掉这真相。

多年前,她一样积极参加诗会。诗会中,真正来自工厂的打工诗人并不多,她觉得自卑。参加得越多,视野越广,改变命运的想法就越强烈。失落和不甘,她想像许立志一般的年轻人也会有同样的心结。

“但我真没觉得诗歌可以改变命运。底层人的命运越来越难改变。”

许立志的房间里,有郑小琼的诗集。

他的诗越来越灰暗了,面对无法改变却渴望改变的现实。他表达了对深圳这个城市的喜爱,想换个方式留下来:他有一份自荐信,请求被深圳中心书城录用。自荐信中,他反复强调对书籍的热爱,列举发表在刊物的作品,千方百计与书拉上关系,最后却输了。

这三年,他只是从作业员换成仓管,再变成线长。

他接到了许多善意劝告,一位前辈说,写诗不要那么悲观。他听从了,“一想到90后就想到年轻,想到朝气与未来。我听你的。”

但很快却重回旧路,他的诗仍然因为太过阴暗被退稿。

与诗中的孤苦相应,许立志的身体也出了问题。上夜班落下的偏头痛是他的梦魇,头部的震颤漫过血管,身体好像一点点腐化。咳嗽、喉痛、腰弓以及失眠,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他似乎还患上了厌食症。流水线,已经成了畏途:

今天的劳动不要太重/时间,不要太长/否则,跨出这道门槛/至少需要一百年的勇气——许立志《凌晨的眺望》

“若是有用诗歌改变命运的想法,更可能走进死胡同吧。”郑小琼有些茫然。她写过一个叫阿敏的打工姑娘,阿敏热爱诗歌,“想赚两年钱再写诗”。而再次听到她的消息,诗人阿敏已经成了被抓获的传销犯,入狱三年。

杀死单于

这个早上我不再是低着头颅的打工仔/我是抬头挺胸的汉朝将军/誓以最后一箭/洞穿匈奴首领的胸口 ——许立志《杀死单于》

我对旁边的工友说/富士康又有人跳楼了/他们没有理我/还说这里是捷普 ——冉乔峰《报新闻》

2011年,当许立志进入流水线时,19岁的冉乔峰逃离了工厂。他去了工地,那里钱更多,更自由。

他在工地扛钢管。一根钢管六米长,五十斤重。一次扛三根,压得他“仿佛要被大地吸进去”。

更恐怖的是上高架。离地二三十层楼的高度,踩在钢管上拧螺丝,低头,下面的人只有蚊子般大小。

晚上回到工棚,工友们要么打牌,要么看电视,冉乔峰躺在床上,用手机写诗。

“每天想到什么就写出来,第二天上工就舒服些。”

他在微博上发起了“打工诗社”的话题,每次设定一个主题,让人们进行微诗接龙。最受打工者欢迎的三个题材,是讨薪、留守儿童和下岗。

他还建立了QQ群,都是热爱诗歌的年轻人。许立志也在里面,他们有时互相交换新写的诗,听听意见。

冉乔峰说现实主义是许立志的强项。但他们的诗不一样,“我的诗开始低沉,但结尾比较励志……他可能陷在自己的思想里,走不出来。”

冉乔峰还收获了爱情。2013年,深圳火车站,为了省钱,他在网吧待了整晚。早上醒来,发现背包被划了一个大洞,手机、钱包都没了。幸好上网时间还剩一小时,他在网上向诗友求助,一个在工厂打工的姑娘,从未谋面,却立马打给他三百块钱。

许立志和女朋友也是在网上结识。2011年春节回家,他骄傲地告诉父亲,他有女朋友了,还在广州读大学。这份并不那么“合理”的爱情曾让许父疑惑,直到许立志向他出示了照片。他决定听其自然,2013年年末,听到了两个人分手的消息。

许立志告诉他,女方父母嫌他们家太远了。

“是嫌太穷吧。”许立志的老家在广东揭阳的农村。女孩毕业后去了银行工作,他还在工厂。如今,许父会想起这对儿子的打击,“起码向他证实了,他在社会上没有地位,没有钱。”

2014年五一劳动节,冉乔峰让自己的诗歌事业更上一层楼。他们在深圳租了一间老年活动中心举办了“打工诗社”的线下聚会。他邀请了老前辈罗德远,后者在会上讲了一个有些促狭的笑话,“我说发现了一个问题,喜爱诗歌的人,女的不靓,男的不帅。”

许立志没有来,他已决定破釜沉舟。

2014年1月15日,许立志写下了《杀死单于》,用一种你死我活的愤激,表达对工厂生活的绝望和痛恨。他要一击毙命,寻找更好的生活。一个月后,合同到期,他毅然离开了这间困了他三年的工厂。

新的一天

我和两个哥哥搬出桌椅/母亲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父亲那时还倚在门框上抽着劣质香烟/悠哉游哉/“开饭啦”,母亲有力的歌唱/也是一恍惚间,这么多年/就在几个傍晚中过去了 ——许立志《一家人》

2014年4月,诗歌评论家秦晓宇在网上看到了许立志的诗歌。眼前一亮。

他在编一本叫《工人诗典》的诗歌选集,希望囊括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今天优秀的工人诗歌。他选了五十余名诗人,有郑小琼,没有罗德远。他还想找到更年轻的。

谈起初衷,秦晓宇说,中国有2.5亿农民工,8000万产业工人,数以万计的工人在写诗,其中不乏相当出色的,但这部分文学成就被低估,不见于任何 重要的诗歌选本。工人们“我手写我心”,即使写的是自己的生活,也是为广大的命运同路人立言。“这是社会的史诗,也是工人阶级的精神史诗,呈现的是社会转 型中产生的所有代价,所有的肉身经验。”

许立志的意义,在于他不仅属于被转型碾压的“庞大单数”,还身处资本全球化时代下金字塔的最底端。

“他在用天分写作。他的诗歌其实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是泛滥的抒情,有的却是神来之笔。”秦晓宇选了许立志的两首诗,其中一句是,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他的诗真的很特别。”

用许立志的诗作为选集的结尾,秦晓宇也有考虑,“他还年轻,来日方长,放在结尾,也是希望。”

2014年8月,配套的纪录片《我的诗篇》开始拍摄。展示打工第一线的诗人的工作、生活、写作。秦晓宇选择了十位诗人。

“我告诉导演,许立志是一定要拍摄的,他是这个纪录片最重要的角色之一。”

但8月底,却传回了意想不到的消息,许立志拒绝了,是所有诗人中唯一一个拒绝拍摄的。

“他说,我不写诗了。”

许立志没有告诉家人,他离开了工厂。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一直在电话里虚构着工厂故事。有人说他去了江苏,不久折返,他一直失业,无所事事。他不大和诗友们联系,退出了冉乔峰的“打工诗社”QQ群。

后来,看着儿子的自荐信,许父说,许立志一开始就错了。他想去书城上班,是为了能看书,“他太年轻,看不懂。书城是卖书的,他只想去看书,目的都不一样。”

许立志出生在农村,初中毕业时,由于数分之差,交不起借读费,他去了镇上的中学。许父以此自责,觉得这是他之后一直郁郁的原因。

“我都不敢想他要搞创作,他没说过。”高考失利后,家里安排他去学一门技术,比如修电脑,像他的哥哥们一样,他不愿意。

“他走错了路,下多少功夫写一篇东西,还抵不上人家一天的工钱。”65岁的老年人去过深圳,那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在街上,“不到两里路,汽车就一只接一只。”

“诗歌真的很难改变命运。”秦晓宇说,唯一的窄路,是被作协、行政单位、媒体等体制吸纳,但机会少之又少。

这是因为诗歌在中国的特性“没法商品化”让它高贵,也让诗人软弱。被体制接纳几乎是唯一的上升途径。

成为办公室主任的这些年,罗德远最主要的工作是写报告,掌握不同领导的喜好,写出让他们满意的稿子。他是单位的年度先进工作者,却没多少时间写诗了。

郑小琼称自己是“办公室女工”。直到今天,她还在焦虑,“至少三代才能在城市立足”。

“我不想进入体制。那样会背离写诗的初衷吧。”冉乔峰说,他更愿意赚钱创业。

许立志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走通任何一条路。秦晓宇说,难以想象,四处碰壁的许立志,万般无奈重返富士康时,他是多么的绝望。

这绝望,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诗歌。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我一生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就要倒在半路上了 ——许立志《我一生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最后的时光,许立志在诗中愿意提到故乡,他给故乡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风厝桥村”,他不惜虚构故乡的衰颓,表达怀念。事实是,最后半年,他只回去待过一个晚上。

“不可能回村里,年轻人都要出去打工。”许父说,这是村子的现实。

2014年10月15日,他的骨灰被撒入深圳南澳的海水。好在,南澳的风光,也是他称羡过的。

那天,坠落十小时后,他的微博定时发布了最新一条,四个字——新的一天。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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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引用 远望东方 2014-11-29 01:39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脆弱不是出路。
引用 远航一号 2014-11-28 13:17
本文暂不置顶;频道置顶保留给较为积极的工人斗争或对工人斗争有前瞻性的分析较好。
引用 燧鸣 2014-11-28 12:42
责任编辑: 燧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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