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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们的主题叫从帝国主义论到俄乌战争，那不妨我们就先谈一谈帝国主义论。我不知道说到帝国主义大家脑海中浮现的会是什么，但我相信，对于咱们当中大多数人来说，帝国主义这个词首先它并不陌生。近代历史上西方列强与中国之间的不平等条约、在非洲美洲大陆的殖民统治、或是列强之间在瓜分世界时的冲突与战争，至少这些东西在我用过的历史教科书里都是和帝国主义这个字眼并排出现的。这些都是帝国主义的行径没错，但我想请问大家，这些难道就是帝国主义的本质吗，或者说帝国主义运行的机制到底是怎样的？ 在座各位中有读过列宁的帝国主义论的，可以示意我一下，作为这样一个非常经典的文本，相信在今天来的人当中读过的绝不是少数。这样一个百年前的东西咱们今天把它刨出来去讨论它，到底意义何在呢？列宁所生活的时代可以说和今天从很多方面是大相径庭的。列强、宗主国、殖民地，这些词对于咱们来说都是历史名词，百年前的殖民体系早就已经土崩瓦解，列强在全世界每一寸土地上争抢原材料产地与倾销市场在今天这个全球化的时代也早已是过去式。但这绝不是说帝国主义从这个世界上就消失了，恰恰相反，百年前驱使着列强侵略殖民、彼此攻伐的力量正在以不同的形式影响着当前的国际政治，甚至可以说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冷战之后，我们才终于得以见识到作为完全体的帝国主义的威力。 说到帝国主义，那必然就绕不开英国。以十九世纪工业革命后的英国纺织业为例。印度在不列颠殖民统治之下，源源不断地为英国本土提供着低廉的棉花和染料；在英国的工厂里，由工人在机器上纺成线、织成布；之后，通过横跨地球的航线，通过贸易口岸出口到外国市场里，也就是大清市面上销售的“洋布”。“洋火”“洋蜡”“洋钉”也差不多如此。凭借廉价的原材料、高效的机器、没日没夜工作的工人，还有或是通过胁迫或是通过战争达成的贸易条约，英国出产的工业品才能在价格上击垮其他的竞争者，借此英国的企业主才能把自己的利润最大化。而他们又转而在伦敦的国会里左右着英国的内政外交，一方面扩大殖民统治来进一步降低原材料成本，另一方面以各种方式软硬兼施扩大商品的销路，帝国主义的雏形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然而，到了二十世纪初，另一种赚钱的模式也成型了，而且更快，更简单。与其去组织生产、进行贸易来获益，不如借钱给别人、投资给别人，由他们去管理工厂，由他们去干脏活累活。原本通过制造、出售商品集中起来的资本，转而输出到其他地方，要么去控制其他地区的实业要么稳定地从其他地区实业的发展中获得稳定的利息。这也就是列宁所说“正是从旧资本主义到新资本主义，从一般资本统治到金融资本统治的转折点。”原材料、产业、市场，再加上金融，这样就构成了帝国主义的闭环，而帝国主义的这一套体系又非附身于国家这一实体不可，借助国家的种种制度与机构来运行。二十世纪初的西方主要国家各自主导属于自己的一套体系，所以会在争抢殖民地和市场上明争暗斗，当整个世界被瓜分殆尽后，不可避免地在不断白热化的冲突中走向了世界大战。 二十世纪，英法德列强的帝国主义体系在大战后的土崩瓦解却远不是帝国主义的终结。百年前你死我活的列强，今天握手言和，彼此之间谈笑风生也绝不是什么和平的奇迹。后冷战的全球化本身即是帝国主义的全球化，当今主导世界范围内经济秩序的恰是一套覆盖全球的完整的帝国主义体系。这种经济全球化带来的经济秩序，将所有国家纳入其中，所有国家围绕着一套全球产业链各居其所。原材料大宗商品在全世界范围内贸易，而出产经济作物和矿产的地区也承担了百年前殖民地的角色，构成了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外围；劳动力丰沛的地区依托资本的输入转而承担起了制造业；在这一切之上的则是依托信贷股债的垄断性力量支配世界的金字塔之巅。此外，专利制度的发明与完善，名义上维护了脑力劳动者的成果，实则高科技企业通过技术壁垒获取了更多的垄断性收益。在这里我们可以进行一个总结，当前主导世界的体系，是20世纪各个列强主导下的经济秩序的扩展，它的范围更大，乃至覆盖了全球。在这个体系内，形成了发达国家依靠金融资本和科技优势获取超额垄断收益，中游国家通过制造业从制造业获取剩余价值，下游国家提供原材料获得收益。当今世界的主要政权其经济主要组成无外乎这几种模式，而这也构成了当今的帝国主义秩序。这个体系的主导国是美国，体系内居于相对较高地位的是欧洲、日本等具有先发优势和技术优势的国家。这些国家通过获取超额收益，能够提高福利，形成较为稳定的中产阶级，缓解国内的阶级矛盾。中国、东盟和印度等国则是处于中游通过制造业获利，这些国家国内更多体现出工业革命时期尖锐的阶级矛盾。俄罗斯、中东和非洲国家则是这套体系的下游，负责供应原材料。这些国家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动与主导国家的金融资本瓜分出售原料的收益，从而获得这套体系的接纳；一种秉持民族主义倾向，反对国际金融资本对本国原料出口收益的侵蚀，从而成为国际体系内主要的“麻烦国家”，比如俄罗斯、伊朗和委内瑞拉。 而之所以世界大战的阴云不再笼罩，就是因为上述的世界体系扩展到了全球，现今的世界没有第二个体系能挑战当下的秩序，也根本不存在独立于这个秩序的完整帝国主义体系。就俄乌冲突来说，这两个国家在当今的世界体系中都是处于下游国家，是粮食和石化燃料产区。俄罗斯并无力去与这套唯一的帝国主义体系抗衡，也没有反抗它的意愿。俄罗斯充其量不过是这套体系之下被边缘化且不那么听话的一员，但根本无法造成实质上的威胁。当下俄罗斯在乌克兰正在进行的一切在我看来并非真正构成了帝国主义，当然这并非是在给任意一方脱罪。当我们用帝国主义论的模型去分析俄乌战争时，其实乌克兰并不重要，甚至俄罗斯也并不重要，但帝国主义的力量却真真实实地体现在了这样一场冲突之中。利用原有的民族矛盾和意识形态分歧，激化并促成当今东欧局势这的确是有一套帝国主义的逻辑在背后主导。 帝国主义的幽灵必须附身在政权的实体上方才得以施展拳脚，一套帝国主义体系也必须由某一个政权来主导。以二零一四年乌克兰危机为标志在东欧的地缘政治舞台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究竟对于当今秩序的主导者而言，究竟意义何在。这样一场冲突之所以能激化到今天的地步其本质上是对当今唯一这套帝国主义秩序领导权的争夺和巩固。在过去的三个十年种总部位于欧美跨国企业蓬勃发展，把他们的触手伸遍了整个世界，四处寻找合适的投资对象来不断扩大他们的利润；来自发达地区的金融资本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涌入了全球的股票和信贷市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俨然控制了整个世界的经济运转。光是股票交易市场的涨跌就决定了半个地球以外，千万企业的命运，光是贷款利率的上下浮动就决定了世界经济的繁荣和衰退。 那么我们把视角放到欧洲，影响美国在欧洲地区霸权的主要威胁是何者呢？首先是具有强大军事力量以颠覆这套体系的俄罗斯，这是传统的观点；另一个就是能够在欧洲地区取代美国经济主导地位的欧盟。在乌克兰冲突爆发前的欧洲是什么状态呢？首先是欧盟与俄罗斯达成了一系列能源合作协议，通过能源管道获得了俄罗斯廉价且持续供应的能源，为欧盟的经济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也为欧盟继续东扩获得了机会。俄罗斯也通过稳定的能源订单获取了更多的收益，能够从苏联解体的损失中获得恢复。在这种双赢的框架中，唯一受到损失的就是美国，俄欧的能源相互依赖让二者爆发冲突的可能性降低，二者又获得了经济收益。那么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将持续下降，毕竟美国在欧洲的领导权完全依赖于北约这套针对俄罗斯军事威胁搭建的体系上。因此美国维持领导权的关键在于三点，这三点是逐渐递进，最终实现美国巩固欧洲领导权的目标：第一，打破欧盟和俄罗斯的经济-安全嵌套的互利合作；第二，让俄罗斯的军事威胁提升，重新把欧盟绑在自己的北约体系内；第三，削弱欧盟的经济力量和俄罗斯的军事力量。 从事后的角度来看，乌克兰危机确实达成了美国的一系列目标。第一阶段，乌克兰作为俄欧能源管道的必经之路，在这里激化意识形态和族群冲突，刺激俄罗斯介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破坏陆上能源管道的通畅。第二阶段，族群冲突让俄罗斯控制了克里米亚和东乌克兰地区，引发了欧洲广泛的安全焦虑，巩固了美欧同盟，并阻碍了俄欧新的海上能源管道：北溪二号的运行。第三阶段，通过不断地边境摩擦和北约扩大化，使得俄罗斯进行军事行动，彻底破坏了俄欧合作，掐断俄欧的能源联系。最终，能源的缺乏使得欧洲经济雪上加霜陷入衰退，资本外流，主要流向美国。俄罗斯在军事冲突中，损失了军事力量和地区威望，难以挑战美国的霸权。 回到帝国主义论提供的框架，当前的经济体系，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帝国主义资本输出，货币资本在高度金融化的国家和地区之间的转移和集中，意味着一方拥有了更多可以用于输出的金融资本。单看以FDI计算的资本流动，美国有史以来境外资本流入最多的两个季度分别是二零一四年乌克兰危机后二零一五年的第一季度和俄乌战争爆发后二零二二年的第二季度。与此同时，欧盟的资本流入和流出也分别达到较低和较高点。因此，当前的国际经济竞争关键就在于对资本的吸纳，这取决于国家的安全形势和营商环境。乌克兰导致欧洲的安全局势紧张，就使得欧盟的资本大量外逃。 一百年前的那个世界和我们已经渐行渐远，但主导着那个时代的力量却从未远去，只不过在今天以新的姿态、新的形式仍在不断塑造着这个世界。透过东欧正在发生的一切虽然是管中窥豹，却也可略见一斑。幻想着凭借两个臣服于当今帝国主义经济秩序的国家之间的战争就能撬动这一套体系是完全的无稽之谈，不如说正是这样的冲突在不断地强化着帝国主义的秩序。哪怕是侥幸成功夺取了其主导权，对于帝国主义的幽灵来说不过是换了一具寄宿的躯壳。“春秋无义战”绝不是一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立场，不论是一城一地的争夺，或是逐鹿天下的争霸，只要帝国主义的逻辑依然运行于这个世界，那站在这套秩序核心并从中持续获益的群体，他们或是为了维护这套体系的运行也好，或是为了强化自身的地位也罢，对他们来说就有着数不胜数的理由，掺和到世界每一个角落里能让他们获益的大大小小矛盾之中，如同百年前帝国主义在亚洲、非洲、美洲的遗产一样，留下至今仍然隐隐作痛的伤疤。我觉得我们重新回顾帝国主义论，其价值就在于意识到国家间剥削的广泛存在。有时候不同国家内部的矛盾形式不同，并不是简单从是否有选举政治，是否有司法独立等这些国内因素进行考虑，国际体系内不同国家所处的位置和广泛存在的国家间剥削，也深刻影响了这些国家。这也就是为什么所谓的西方民主在第三世界屡屡破产，所谓威权政治的新加坡也算得上一方乐土的原因。（结束） 以上全文根据十一月五日研讨活动发言稿整理，虽然距离俄乌战争开战已经小一年了，内容也算不上新颖，但仍然愿意和大家分享我们的一点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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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1 06: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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