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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远航一号 于 2022-1-27 17:42 编辑
【打工故事】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Original 赤色星灵佐伊 赤色星灵佐伊 2022-01-27 09:00
【编者按】前些天，佐伊发了《中国各阶层调查研究【第四期：春节返乡调研】志愿者招募正式开始》【https://zhuanlan.zhihu.com/p/458444621】，佐伊会将投稿陆续发表。各位同志来稿请至：zuoyi24@protonmail.com。
今天的来稿，作者是一位在电子厂打工的00后，文章分享了几段他在电子厂流水线工作的经历。作者用一种诙谐、轻松的口吻，为我们描述的确是一副张着獠牙、贪婪嗜血的资本大口，资本通过流水线，将一个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为资本增值服务的螺丝钉。老板作为资本的代言人，想方设法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劳动强度，为了加快工作进度不惜破坏机器的安全防护，至工人生命健康于不顾，在工厂管理的方方面面构建一套自上而下、等级森严的管理制度，俗话讲“厂门一关，厂长就是宪法”，对敢于抗争的工人（也就是管理者认为比较跳的工人），机关算尽、百般刁难。
但面对这套管理制度，作者“出生牛犊不怕虎”，敢于“顶撞”领导，敢于戳破谎言，甚至因此被批评、挨处分。这种难能可贵的反抗精神，在改变自身的同时，也在一点一点重塑周边的环境，在一定的条件下，甚至可以凝聚起一团火，淬火砺金。特别是文中提到的食堂“领导用餐专区”，作者这种积极反抗，颇有《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起来打碎封建地主统治的味道，“土豪劣绅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也可以踏上去滚一滚。”“衡山白果地方的女子们，结队拥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族尊老爷们只好听她们的便。”让那些平常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们，也无可奈何。
向这位小同志致敬。
一
第一件事发生在我17岁的时候，当时我刚在这家厂干了半个月左右。
那一天我们的产量大概在3900左右，当天流水线大概十几个人，早上七点开始干活，到晚上六点左右马上就要完成这些产量了。
这时候班长突然告诉我们，再加400个产量。
当时大家都挺烦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领导面说一句话，等班长走了以后我的同事又开始吐槽：“哎呀，今天下班又要搞的挺晚”
“完了，走不了了”
“我今天回家还要有什么什么事，又给我耽搁了……”
然后就有同事开始说：“闭嘴闭嘴，少说话，多干活”
“快点干啊，争取早一点回家”
“快干啊，还想不想回家?”
“有在这说话的功夫，能多干好几个”
我当时心里也挺烦的，但是烦也没办法，人家领导都发话了，又能怎么样呢？
同事们也都没说啥，我当时也不想当出头鸟，因为之前已经被罚过款了，只能认倒霉。只能是埋头苦干，争取早干完，早下班了。
后来经过我们流水线同事们共同努力，在不到七点(大概六点五十多)的时候全部完工了。
之后大家有条不紊的开始收拾工位，准备明天的材料，打扫卫生，结束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分左右。
就在我们准备问一下班长能不能下班的时候，质检的几个领导过来了，把我们已经装好箱的产品拆开来检查，还让我们先去打卡下班，不要超时，超时了也没有额外工资。
当时我和同事就绝望了，大家心里也都很烦，虽然都表现在脸上，但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虽然心里烦，但是领导说什么，还是照做。先去车间门口打卡下班，然后回流水线继续干活。
领导光检查外表还不行，还让我们把流水线后半部分，也就是检测的部分重开，重新检测一批产品。但是因为前面的流水线已经断电了，所以让我们用手，一个接一个，从箱子到流水线，递过去……
就这样一口气检查了半箱子产品，时间也已经到了七点四十。
领导表示，“可以了，大家装好箱，再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下班了。”
然后我的同事们一言不发就去收拾箱子。
我立马就崩了，还tm要我们再装起来?
我当时说了一句“卧槽”，然后转身就去拿水杯，想去厕所打水喝。
没想到那个领导在我后面说了一句，“什么态度啊！”
我当时一肚子火，立马就炸了，我转头就问他“你什么态度啊！”
“现在已经几点了?是不是已经下班了?”
“这tm算不算加班啊！”
“你给加班费吗？”
(ps，这种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而且也不承认，因为已经打卡下班了)
领导一下子让我问蒙了，给我来了一句，“没人强迫你在这里干”
“你不想干可以走人，你看看谁和你一样啊”
“年纪轻轻的这点苦受不了?”
然后我就说，“这跟吃苦没关系，我们是不是已经下班了?这算不算加班？你给不给加班费?”
然后我班长就出来灭火。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这脾气，直接怒气喷领导，我说：“我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我现在也下班了，想要我加班就给我加班费，而且到底愿不愿意加班我说了算。”
“谁拆开的箱子谁装起来，跟我没关系”“我已经下班了，我走了”。然后我就拿水瓶走了。
当天晚上班长和车间主任就给我来电话了……说的什么应该不用我说了……
第二天中午我就全厂通报了，xx车间员工xxx，昨日与质检领导人员发生冲突，并辱骂领导，擅自离岗，视为早退，罚款200元，全厂通报，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如工作中和质检人员发生误会，请通知班长，不要和质检人员发生冲突……巴拉巴拉。
罚了两百块钱，然后就被质检的老哥特别关照了，之后一两个月，我的违规和不合格率直线上升，我也不怕他，后面又打了几次交道，质检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我了。后面质检估计也服了，很少来我这检查，我也没逢年过节给他们送礼什么的讨好他们，他们也不理我，也不找我事了。
第一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二
第二件事发生在另外一家工厂，这时候我已经18岁了。
我工作的第一家工厂，在食堂吃饭是分开坐的，车间主任这种因为吃饭比较早，所以他们单独一伙，班长基本上是和员工一个时间吃饭，但是呢——虽然在同一个食堂吃饭，但是领导有他们自己的一块专门的吃饭区域，普通员工不能坐，当时可能是我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事。后面我工作的第二家工厂也没有这些毛病(但是其它毛病一大堆)，所以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但是到我换第三个工厂的时候，立马就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了，当时年纪也大了18岁了，心里就觉得很不爽，都是一个工厂打工的，你多大的官啊？这么大架子?
更何况这个工厂并没有规定领导专门吃饭的地方，只不过是因为那些班长经常喜欢一大帮人聚在一个地方吃饭，所以久而久之那个地方就变成大家默认的领导吃饭区域了。大家都会主动让出那个地方，我当时也是刚进厂，不知道这些东西，中午打完菜我就看那地方人比较少，立马就过去坐下了。然后我一抬头周围好几个人都看我，一看就是领导之类的，没有穿工装，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的比较正式。然后我当时也有点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我，然后我就开始干饭，
这时候我后面有人叫我：“哎，小孩！过来，上这边来！”我回头一看是我一条流水线的同事，就拿着菜过去和他们一块吃了，吃完饭以后回车间的路上，他们告诉我，那个地方是领导吃饭的地方，“你没看见那边都是领导吗？你还往那边去”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就问他：“领导怎么了?不就吃个饭嘛，食堂里这么多人，坐哪不一样啊”
然后我同事，“你没看见人家都看你吗，人家在那说话你插进去，人家能愿意?”
我当时那种心情怎么说呢——感觉五味杂陈的，有一种被歧视的感觉，挺生气的。
然后第二天吃饭我就专门往领导那边挤，看他们在那里吃饭，中间空了一个，我直接就过去了，我还问了那领导一句，“这边有人吗?”
那个领导也是有点懵，给我回了一句：“没人”
哈哈哈哈哈，我立马就坐他们中间了，然后就在那吃拉面，那几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了，吃完饭就走了。后面我天天这样，只要我能去食堂吃饭，就往领导旁边坐。后面，那几个领导都认识我了……看见我过去还和我聊天，问我哪个车间的，我也不怕他们，就和他们尬聊。
那时候工作的岗位挺脏的，硬生生把灰色的工作服染成黑的，那些领导大部分都是那种白衬衫。不知道是不是嫌我脏，好几次看见我坐他们旁边就立马向旁边移一块。到后面，几个车间主任还有好多班长都知道我了……然后往那一块地方吃饭的领导越来越少了，后面他们就往其它地方坐。
不过自此以后，我工作中被“特别关注”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各种大家都默认的“正常操作”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违规操作”。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领导吃饭的时间提前了，每次都是比我们早十分钟到食堂，等我们下班到食堂的时候，领导已经吃完了……
那个领导专属的吃饭区域自然也是没有了，至少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没有了。他们提前去吃饭，爱坐哪坐哪，眼不见心不烦，反正我们吃饭的时候是随便坐了，没有领导区域这一说了。
三
第三件事情发生在去年某大电子厂流水线。流水线一共14个人，一条流水线大概可以细分为八个工作岗位，每个岗位都有自己的名称，这里我用12345678来代替。
1号岗位，也就是流水线的开头，2个人
2号岗位2个人
3号岗位2个人
4号岗位1个人
5号岗位2个人(我在的岗位)
6号岗位2个人
7号岗位1个人
8号岗位，也就是流水线的结尾，2个人
一共14个人，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呢？
1号岗位，也就是流水线的开头，2个人
2号岗位1个人
3号岗位2个人
4号岗位1个人
5号岗位1个人(我在的岗位)
6号岗位1个人
7号岗位1个人
8号岗位，也就是流水线的结尾，1个人
一共10个人，少了4个人。
有什么区别呢？
在14个人的状态下，我们一天产量大概是4600左右，早上7点上班，去掉中午吃饭加打扫卫生的半个小时，下午不到5点就干完了。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领导说这样不行，干的也太快了，没有下班这么早的！于是让我们干5000的产量，结果我们5点半就干完了，打扫完卫生也还不到六点……然后领导傻眼了，给我们开会，原话是这么说的：
“你们看看这个工厂，有谁和你们一样下班这么早的”
“干完活就跑了，也太不像话了，你看看厂里有谁和你们一样的”
然后，我们流水线就变成10个人了，后面一天大概就是正常产量，4600左右。
只不过工作时间明显变长了，本来5点就完事的工作，现在要工作到6点半甚至7点！
而且一个人的工作强度也大幅度提升！
比如我的岗位是两个人，如果一天的产量是5000，那么平均一下我们两个人一人干2500，但是现在需要一个人一天干5000！
最要命的是，你可以拼命提速，但是机器不能啊，完成一个工序3秒多钟是固定的！
我工作的机器，可以一次放两个产品，标准的安全操作规范应该是一次放进两个产品，然后同时启动，等3秒钟的工序完成了，机器归位了，停止运动了，才可以把两个完成工序的产品拿出来放传送带上。
如果你先放进一个产品启动，然后又去放第二个产品，那么机器外面的感应器感应到有东西进入，就会自动停止工作。
这是为了防止工作的时候压到手。
后面变成我一个人工作以后，根本就跟不上节奏，因为机器三秒钟的时间是固定的，然后领导就让检修机器的人把我们的感应器拆了，说这东西太影响工作，然后我跟领导说这样不安全！
然后领导说：“不这样怎么办？”
“整条流水线就你这里慢，因为你一个人影响大家，你觉得挺光荣啊?”
“自己注意一点就没事，一个男人还这么多毛病！”
…………
怎么工作呢?
先按启动开关，启动一个机位，然后从上游传送带拿一个产品快速放上，然后另一个机位的产品也压好了，伸手拿起来产品放到下游流水线的同事启动开关，另一只手从上游流水线拿一个产品快速放进去，然后再去刚刚拿另一个机位压好的产品……
然后我就有了好几次差一点被压到手的经历……
四
第四件事情还是发生在流水线刚变成10人的时候。
当时因为跟不上速度，导致一条流水线都卡在我这个位置，我这里堆积了大量产品等待检测。然后一整条流水线的人都过来催我，让我快一点，我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断解释机器一个工序的时间是固定的，我就是再快也要等机器的工序完成才行啊！
然后就是一条流水线的抱怨声音，
“这小孩也太沉得住气了”
“这干到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啊”
“这小孩不行啊，不会干活”
“呵呵，现在这小孩·······”
我前面4号岗位的大叔都看不下去了，赶紧过来用我对面的机器帮我干了一些，两个人干起来明显快了不少，一两分钟堆积的产品都下去了，然后班长不愿意了，说你多管闲事干什么，干好你自己的活就行了，然后我前面的产品又堆积如山了··········
然后就有人去找班长，要求把我调到别的流水线去，说我一个人影响大家，然后说我小孩吃不了苦，受不住罪，然后和领导啰啰嗦嗦半天，我也不知道后面说的什么，反正那个人就又回流水线来干活了，过了不一会，不知道哪里来的领导来检查，看着就是大领导之类的，没有穿工作服，穿的黑衣服，黑裤，皮鞋，长枪短炮还跟着一群人。
我的“工友”们，看到领导来了，都要好好表现，就怕领导找麻烦，拼了命的加快速度干，让我上游本来就卡了好多产品的流水线不堪重负，立马堆积如山了。领导挺着小将军肚，站在我后面看我，我当时心里急的要死，拼命的加速度，奈何机器是死的······
然后领导就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快一点，然后问我知不知道整条流水线就卡在我这个地方，就是我这里慢。
然后我就告诉领导了，我说：“我这个岗位本来是两个人干的，现在就我一个，跟不上”
然后这时候我班长就开口说：“这个岗位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干的”
我当时就直接呛回去了：“一个人干为什么还设置两个工作岗位？我对面那个是干什么的？”
“一个工序三秒钟，这是雷打不动的啊，我有什么办法再快？”
流水线上我的工友就开始看热闹，偷着笑。
然后将军肚领导就问我这个工序怎么干，我就告诉他，然后他就说他试试。
好家伙，就在这个时候啊，就在这个时候！！！
一条流水线除了领导之外，剩下的那9个人啊，立马动作慢了半拍！
要不是上班之前手机要上交，我当时说什么也要拿出来手机把这个镜头录下来！！
太厉害了！
这个动作节奏把握的，不紧不慢，刚刚好跟上领导的节奏。
班长还到我前面4号岗位，把他下游的传送带调慢了一点！
牛啊！太牛了！
我17就出来打工，也干了一年多了，第一次这么长见识！
不一会啊，领导前面的产品就没了，4号岗位的大叔也是不紧不慢，跟着领导的节奏一个接一个，刚刚好啊！
然后领导就和我说：“这不能干完吗？哪里干不完？”
“我这么大年纪都没事，你年纪轻轻的跟不上？”
“出了什么事情能不能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总去埋怨那个机器，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然后紧接着就是心灵鸡汤啊……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年纪轻轻就应该吃点苦啊”
“我小的时候，几岁几岁就出来走南闯北，巴拉巴拉······”
“你初中学没学那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巴拉巴拉”
好家伙我谢谢你帮我复习初中课文。
然后我的“工友”们开始彩虹屁，
“现在这小孩啊，你和他说他也不知道咱小时候那日子········”
“咱们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
“这才刚上手就这么熟练，这个领导不是白当的啊”
“这当领导不容易啊，还要熟悉各个工作岗位”
给我整不会了····不就是个流水线吗·····有手就能干····谁不是一上手就干啊······
然后领导前脚刚走啊，一条流水线立马恢复正常，一个个的又开始正常速度干活，班长把领导送走以后回来还不忘把我前面传送带的速度调回来····
然后对我说：“你哪根筋不对啊，当着领导们撂挑子，这不没事找事吗····”
然后我的“工友”们，
“你这小孩太没眼神了”
“哎呀小孩子，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这人情世故，为人处世可不好学啊~”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班长，“社会是个大学堂，好好跟着你这些叔叔阿姨学”
“说你你别不服气啊，现在这个社会就这样，你要跟着学啊”
“我都是跟着你这些叔学的”
巴拉巴拉·········
然后我赶紧给这些社会经验丰富，精通人情世故的叔叔阿姨赔不是！
（转自 赤色星灵佐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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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7 12:2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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