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能够低估政治问题的解决难度 文革诸问题其实是政治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政治问题的解决,不是设计制度或者领头人进行明智选择就能够解决的,而是一个艰难困苦的创造过程:要创造新的力量、新的组织形态和认识,要根本改变人们的行为方式和内在动力,实际上就是要创造新的人。按照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前首相布莱尔的精神导师)的“结构化”看法,人们的行为都要受到既有社会结构的影响和制约,同时又以自己的行动来创新旧有的结构,结构和人是一种共同成长和演化的长期辩证过程。韩的看法对照吉登斯的结构化理论,韩只承认结构的合理性,至少是漠视了人们行为的创新空间及其对结构革新的合理作用,当然,韩这个看法可能是有鉴于文革各方的投机性和派性表现来说的,但是,过分关注消极面的结果,显然产生了终结政治并过分地回归行政眼光。 1967年2月3日和5月16日,在人民大会堂一一八厅这个地方,毛泽东两次会见外宾时,都强调说:“解决这样的问题,只有发动群众才有办法。没有群众我们毫无办法。我们党里暴露出许多人。一部分是搞民主革命的,在民主革命阶段可以合作,打倒民族资本主义就不赞成了,要组织合作社他就不赞成了。”“我们的一些事,完全没办法,我们政府、中央、公安部毫无办法,红卫兵、群众一起来,就有办法了。几十年我们不清楚的事,红卫兵一闹就清楚了。你不借红卫兵的力量,什么法子也没有,一万年也不行。”(《毛泽东年谱》第六卷) 为什么党内或者官场内部的政治蜕化变质问题,一定要引入外部的“非专业人士”来参与,这从结构化的视野去回顾共产党政权的蜕变趋势,才能够理解毛主席曾经对外宾的抱怨:具有最高行政地位的毛泽东,反而很多事情管不了,需要红卫兵来就管住了。在旧有结构的庇护之下,新的结构向着蜕化而不是健康的方向发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毛泽东所说党阀和学阀的结合,意味着很大程度上不冲破旧的结构及其以权力和话语权相结合的维护力量,结构化的方向只能是蜕化,为了寻找可能的好的结构化方向,这才需要缺乏专业知识和必要信息的外行的干预,才能够激发结构化过程走向健康方向。 不仅如此,旧有的结构会自动地走向蜕化方向,更为严重的是,很多大权在握的老爷们根本就没有反思和问题意识,觉得一切都好。没有外部非专业人士的冲击,甚至无法给僵化的头脑输入必要的“问题意识”,所以毛泽东说:“这一次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以前几个月,……虽然有那么多文章,中间,五月十六,又发了一个‘通知’,可是,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我看,还是大字报、红卫兵一冲,你们不注意也不行。”“这一冲,我看有好处。过去多少年我们没有想的事情,这一冲就要想一下了。”【毛泽东: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五日,载《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三卷】 根据毛泽东的经验,引入非专业的群众运动,对于掌握权力和话语权的精英群体来说,一是破除其旧有结构的自我复制和退化趋势,二是给官场人士输入必要的问题意识。当然,对群众运动的“非专业性”也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一点需要预先了解并做出必要的限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三句话是毛泽东在1945年七大上说的,针对的非专业人士参与政治过程及其批评意见,需要他们提供的政治压力帮助实现有利的结构化方向,但是,却不能够以行政眼光去较真——群众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过,对于最愿意放弃社会主义制度的那些人来说,群众参政的问题乃是一个假问题,他们有一个天然的解决方案:把管理权对群众的开放的程序重新封闭起来就完了,让工人农民成为纯粹的劳动工具。只有对那些真正的社会主义者来说,群众参政的问题才是一个真问题,必须通过实践的逐步上升去解决这个真问题。毛泽东说阶级斗争是纲,在这个主张背后,群众或者劳动者的政治角色或者政治上的权利义务被突出出来并且具有不可剥夺性质。共产党高层的不同政见主要在于:劳动者的政治角色如何看待?文革说是要“认真搞好斗批改”,而“改”字中间最重要的政治实践是“工农兵占领上层建筑”。 毛泽东所说的走资派或者党内资产阶级,是与他在阶级斗争为纲的主张下赋予被管理者政治角色相对应的,这些在公有制社会活动的作为资产阶级,并不是具体地占用土地或者资本的地主富农资本家那样一群人,而是一股活生生的社会力量,这股力量因其在公有制社会中间的优越地位,寻求占用资本的人格化群体那样的永久性优势地位,为此,这股力量能够引导并且再造出他们需要的一切,在不改变公有制的情况下,就已经能够确立自己的优势并且制造出其他人的劣势。从基层的政治生活经验看,坏干部与假积极两相结合的政治机会主义同盟,就是公有制社会政治退化方向的主导力量。而与坏干部这一群人相互配合行动的人,就是姚文元等人在政论文章中间反复提到的“资产阶级法权思想严重的人”——通俗地说就是为了向上爬能够蔑视一切规则的人。法律或者政策,乃至于马克思主义思想理论学习,对于这一群人及其合作者来说,都不过是空话。 从世界历史演进历程看,一个新的制度确立,并诞生出一大批新的社会关系的自觉承担者,把大多数民众的思想、情感和价值观都引导到新的轨道上来,不仅需要通过复辟和反复辟的漫长曲折,还需要认真的建设和引导,前后需要好几代人的时间。象文革那样的群众性运动,在很短时间内就近乎激发全民的政治热情,产生了大数目的深度参与者和思考者,这有可能缩短新共识的形成时间,迅速提出大多数人都愿意参与思考的真问题,这看起来有利于新制度的建设,所以,毛主席把老百姓平时在家里说闲话到争论政治问题的变化视为正面的现象。(“过去一家人碰到一块,说闲话的时候多。现在不是,到一块就是辩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问题。”《毛主席视察华北、中南和华东地区时的重要指示》)同时,也是因为短时期内激发的深度参与者过多,真正能够起到引导作用的领导力量不足,有一定程度的盲目性或者投机性恐怕也难于避免,一句话,这是政治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正是在这个维度上,毛泽东说对陈毅要一批二保,在728接见结束之后又返回来要官员们不要反过来去整蒯大富,实际上这意味着不管是陈毅还是蒯大富,要终结本人所在阵营的机会主义行为是超越他们能力和眼界范围的,毛主席这种态度是政治家的态度和眼光,在大多数政治主题尚未形成解决问题能力的早期,还不是追究责任的合适时候。换句话说,学徒期的问题是大多数人普遍犯错误,解决这一问题需要进行教育和提高,而不是处分和指责。过早的指责,意味着终止学徒期,这相当于终结政治回归行政。 但即便是这样,恐怕也不能够认定,建设社会主义制度比巩固资本主义制度更容易,文革期间的文章就经常说:资本主义作为一种新的私有制代表封建主义旧的私有制都花了漫长时间,而社会主义是要在根本上消灭私有制并且不承认任何特权,其制度建设的难度更大,需要克服的障碍也更多。 二〇一五年九月二十日初稿 二〇一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修订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十六日定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