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露脸的是一些体面的躺赢主义者。那些出入豪门深宅、上下香车宝马的躺贵一族,宣称躺平主义彰显了他们所遵循的那种秩序的优越性。可是,在那种秩序当中,又有谁是比他们更先躺平的呢?仅凭这一点,他们就占据了很大的话语权。以自己的生活为模版,他们认定躺平是一种建基于丰富物质基础上的享乐主义。而越是富足的国度,所能供养的无所事事的游仙就越多。因而,“在这样的国家躺平,根本上已是一种躺赢”。将这句话颠倒回来理解会更正确一些:如果从未存在躺赢(Lie to Win),人们又为什么开始追求躺平(Lie to Equality)?
紧跟着的是一些温良派的躺平主义者。他们踩着体面人物的脚后跟赶到,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机会。他们说,事到如今,又有谁没有认识到这个世道的变化呢。但是,作为没头没脸的庸常人物,又指望他们去左右什么局面?于是在他们这儿,躺平主义的要义总之不是躺平,而是不越轨去做超出个人能力范围的事。换句话说,他们要求每个人认清自己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谨守本分——只要世道还在,又有什么是不能退而求其次的呢?——因而又有一种号召退往田园的躺平主义。我们也就很能理解,在面对官老爷的诘难时,他们身边躺着的“激进主义者”比堂上那个执令牌的更让他们发抖了。这时他们全部的发言仅仅是,“大人,小的不过是求一个(像仆从一样)适时站着的权利罢了”。可是,连这番话也是跪着说的。对于这种下跪式的庸俗躺平(Lie to Peace)主义,我们又怎么能把它同台面上的统治哲学区分开呢?
这里的问题是,他们仅仅将躺平视为一种市场竞争的“自然”结果,而内卷除了源自一种相互争抢的民族性格,更多是由于人口的失控——这是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又一个当代翻版。所幸,市场仍然会解决一切问题。他们的躺平(Lie to Equilibrium)主义就是这种秩序中自发调节的动态因素。因而,还有什么人比躺平主义者对这个社会的贡献更大的呢?
对于那些以其它方式践行替代性自治原则的人们,无论他们挣扎于高压秩序的围堵之下,还是隐秘在无人问津的山巅或丛林,无论他们退居于这个世界的边陲和角落,还是驻扎在喧闹繁华的广场中心,躺平主义者都试图从他们的尝试中寻找灵感和启发。我们对以下这些先驱都表示感谢,他们是成立巴黎公社的无政府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者,西班牙内战中接管工厂的工人,美国大沼泽(the Great Dismal Swamp)中形成栗色社区(marron communities)的逃亡黑奴,德国柏林占领房屋的流浪者、艺术家、学生和酷儿,墨西哥恰帕斯州自治的萨帕塔原住民,叙利亚库尔德地区抗击父权与组织合作社的女性……